琴音戛然而止,秦鹿鸣已经回到了位置上,对着陆知意一阵夸赞,又是一阵掌声。
“知意这双手可真是妙,听碧华说婆婆那边寻得了小雅的琴谱,改日我写封信回去,让婆婆把这东西送给我,届时再给知意拿来。”
“你呀,尽是把她宠坏了,这东西是宋老夫人之物,你就别夺人所爱啊。”陆夫人知道秦鹿鸣对于陆知意是真心实意的好,这十来年都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他们陆家盘来,眼下竟然动起了宋蔓青的主意,吓得她赶紧劝阻。
秦鹿鸣失声一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看见屋外有人进来,在宴春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宴春是适才还在舒展的眉头,霎时已经紧皱起来了。
秦鹿鸣侧身:“出什么事了?”
宴春看了一眼陆夫人,随后才朝着秦鹿鸣低声说道:“沈家那边听说有结果了。”
秦鹿鸣脸色微变,她看了一眼陆夫人,又看了看陆知意这才起身十分抱歉地说道家中有要事,随后匆匆离去。
她不愿意在陆知意面前谈起沈家的事,因为她不想破坏自己在陆知意心中美好的形象,更不想让陆夫人胡乱猜测。
“听说沈家那边是沈家之前的一个旁系后辈买凶杀人,找了个江湖组织仿照了十年前锦城秦家一案做出来的事情。”
“买凶杀人,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买凶杀八十几口人,一个沈家旁系子弟哪来的那么多钱。这人八成是被推出来的。”秦鹿鸣冷冷一哼,眼睛之中闪着狠厉。
宴春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官府是这样放出话的,只是我又听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有人在天子脚下干出这种作奸犯科的事情,还引起了轰动,时间太长一直没有结果,百姓之中已经有流言传出,听说刑部那边还在暗查,势必要将这个江湖组织找出来。”
“山高水远,从何找起,这件事真跟沈家旁系有关?”秦鹿鸣皱了皱眉,仍旧是带着一丝不信任。
宴春微微愣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八九不离十,是沈家内讧,不过究竟是从哪里闹的乱子还在查询之中。”
“沈云岫知道这件事吗?”秦鹿鸣闭了闭眼,靠在马车内,好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约摸着,是不知道的。这件消息才刚传出来,他去了江南,邺城又没个眼线……”
“通知他一声吧。”
这夜,秦鹿鸣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
与她一般的还有林亭壁。
“家主,我们顺着广陵下去,发现并没有秦筝这个人,随后又几番探索,终于查到了秦姑娘的身份。”
景明从怀中取出一沓信件,递给了林亭壁。
林亭壁挑眉,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沓书信,心中感慨:这么多?
这日夜间,秦鹿鸣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彼时已至凛冬,秦鹿鸣和妹妹陆知意吵了一架便自己偷偷溜出去玩了。
每年都是这样,自己的生辰母亲父亲总是简简单单地过了,一到妹妹的生辰便开始大肆操办,这一点秦鹿鸣已经不满多年了,终于在自己十三岁这年,秦黛罗六岁这年爆发了。
“你们爱过自己过,凭什么每年都要给黛罗这么多礼物,我什么都没有!”彼时秦鹿鸣还没有长开,不过眉眼之中还是能够看出这个孩子将来长大应该是个美人。
见自己父亲母亲不为所动,秦鹿鸣心中一急,拿起桌前的茶杯便朝着母亲跟前站着的秦黛罗扔了过去。
秦父见此,大吃一惊,连连拉过了秦黛罗,那杯滚烫的茶水便连同杯子一同落在了秦父的身上。
秦鹿鸣心中一慌,还没等秦父发怒,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今日乃是秦黛罗的生辰,根本无人顾暇秦鹿鸣,秦父只得将一肚子气憋了回去,吩咐了秦母的贴身丫鬟玉容去寻秦鹿鸣。
秦鹿鸣其实本不是这样的女孩,她素来和自己的小妹秦黛罗关系甚好,甚至从秦黛罗出生开始便有什么好东西都让给秦黛罗。
不主动欺负外人,也不会允许别人欺负秦黛罗。更多的时候是拉着秦黛罗读书认字。
虽然秦黛罗总是将她心爱的字画弄坏,可谁让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呢,一看到秦黛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秦鹿鸣所有的气都消了。
只是,今年她自己过生辰的时候,身边的姐妹都在她耳边嚼舌根,说起了秦家自从有了秦黛罗以后她这个大小姐的地位已是不保了。
她一开始还在冷笑,说这些小姐都是嫉妒她和秦黛罗的关系。可随之往后的一段时间,几次的观察她对秦父秦母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怀疑,终于到了秦黛罗生辰这天彻底爆发起来。
秦家原是大凛朝四大家族之一,可惜他们远在锦城,家中自秦父的爷爷辞官归隐以后便再没有在大凛朝为官的人。不过好在他们家各个都是书法大家,在大凛朝的地位并没有消减。
今日生辰,其实秦父并没有打算给秦黛罗大肆操办,实在是因为澹台家林家乔家竟不约而同来了锦城,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谓何事,可一想到这些年都没有相聚,秦父这才借着秦黛罗生辰的机会宴请了另外林乔澹台三家。
当然,这些事情十三岁的秦鹿鸣并不清楚。
秦鹿鸣在外待久了,也觉得心中并不舒畅,但无奈这时候的秦鹿鸣爱面子,并不愿意回去,直到晚间秦母身边的丫鬟玉容找了过来。
“我的小祖宗,原来你在这里,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赶紧随我回去吧,别让老爷夫人担心。”
“玉容姑姑。”秦鹿鸣唤了一声玉容,随后十分委屈的哭了起来。
玉容最是受不得秦鹿鸣的眼泪,当下便拉着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哄了起来。
秦鹿鸣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一遇见了玉容便大哭了起来,好长时间才擦了眼泪。
等秦鹿鸣心满意足,决定回去给秦父道个歉时秦家已经没了。
滔天的火光蔓延在锦城的上空,秦鹿鸣还未回去便心中觉得慌乱,直到看见眼前的火光这才拉着玉容问道:“姑姑,你看那儿,是不是我家?”
玉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过去,这才大惊失色连连拉着秦鹿鸣奔了回去。
秦宅失火,周围并没有人上来救火。
就如同沈家失火一样,秦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先是被乱刀砍死在秦宅,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未来得及走的宾客。
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秦家乃是书法大家,一家子都喜静,因而当初选在了城郊一处建宅。
“阿娘!”秦鹿鸣的眼里全是滔天的火光,周围全是肆意妄为的呼啸声,出门前的秦宅还是完完整整的,眼下是却早已被浓烟和大火包裹着。
“阿爹!”
“黛罗,你们在哪里!”秦鹿鸣的眼前全是泪水,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了。
她看着眼前的大火无休无止地向周围蔓延,咬了咬牙便冲了进去。
“大小姐!”玉容见她突然钻进了满是火焰的屋中,心中一颤,连连追了进去。
然而就是眼前的这一幕,让玉容和秦鹿鸣从此便有了心理阴影。秦家的墙壁上,窗棂上,桌椅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就连秦鹿鸣脚下踩着的这块地也全是血水。
这些血迹来自于秦家的家仆,客人,还有秦鹿鸣的父母和她的妹妹。
“阿娘!”一口浓烟呛入秦鹿鸣的口中,她猛烈一阵咳嗽,但也顾不上眼前的难受,艰难地在火中行走,找寻着自己的亲人。
“姐……姐姐!”一阵孱弱的声音传来,秦鹿鸣微微一怔,问道:“姑姑,你听没到了没,是黛罗的声音!”
未等玉容回答,秦鹿鸣便换了个方向跑去。
“黛罗,黛罗,你在哪里?”满地的尸体,几乎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流淌的鲜血。
“姐姐!”一阵微弱的声音从一具尸体下面传来,秦鹿鸣微微一怔,擦了擦眼泪,连连蹲下身子,将那具尸体翻了起来。
“阿……阿娘。”玉容听见她的声音紧随其后,然而还是在看见眼前躺着的人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一身紫色的华裳,此刻早就被血水浸染成黑紫色。双眼紧闭,满脸的血迹。
秦鹿鸣伸了伸颤抖的手,摸了摸秦母的脸,她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突然都变暗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爬山心头,她的心脏噗噗地跳得厉害。
秦鹿鸣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前只有漫天的火光,还有秦母满脸的血迹。
“姐,姐姐?”直到秦黛罗的一声呼唤这才将她拉了回来。秦鹿鸣摸了摸自己的眼泪,和玉容一起将秦黛罗从秦母的怀中抽了出来。
然而在她看见黛罗的眼睛时,却失声痛哭起来:“黛罗,你的眼睛……”
秦黛罗摸了摸秦鹿鸣的脸,但她的眼睛早就在这场大火之中失了明,若非秦母死死地将她护在身下,只怕秦家真的只会剩下秦鹿鸣这一个孩子了。
身后的浓烟越来越烈,火舌已经逼近,玉容这大惊失色:“大小姐,咱们赶紧出去,再晚点只怕也会葬身火海!”
秦鹿鸣还未反应过来,玉容便一把将秦黛罗抱在怀中,拉着秦鹿鸣冲了出去。
离开这间已经开始倾塌的屋子时,秦鹿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秦母,甫一出去,大火便已经将秦母的身影笼罩在自己的爪牙之中。
“阿娘,对不起。”
好在玉容反应过快,拉着秦鹿鸣刚一出来,身后的房屋便轰然倒塌。
玉容抱着怀中的秦黛罗,咬了咬牙,泪流满面。
秦鹿鸣一直在流泪,她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痛苦还是因为被大火熏得,她只知道她从今天开始便再也没有母亲了,她只知道还没有跟父亲和解,还没有在祖父的教导下学会书法。
从今往后,秦家,真的不在了。
妹妹还可以依靠她,她又能依靠谁呢?
秦鹿鸣跪在秦宅的弥天大火面前,朝着秦宅磕了三个响头,遂转身离去。
然而就是这最后离开时,她却看见了一双眼睛藏在身后秦宅的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