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仙山，野谷道观，几缕红霞堪堪消散。

　　道观后面是个小院子，旁边是偏厅跟厢房，专门供人食宿的地方。此刻，偏厅里头，一张陈旧的大桌据地而立，四脚四平八稳的，承载了时间的厚重。

　　大桌旁坐着三个人，主位上的正好是古川，左侧则是刘三千，剩下的是个姑娘家，看着脸色有些许苍白，人也偏瘦一点。

　　这姑娘家就是刘三千的妹妹刘秋秋，这次进终南山就是来治病的，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此时，古川正闭目为刘秋秋号脉，眉头时不时地抖一下，看得刘三千有些紧张，毕竟号脉问诊，要么是小问题，要么是大问题，没法宽心。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古川才收回了手，脸上不见轻松，倒是多了几分严肃，看得刘三千心头都抽了一下，虽然他同样精通医术，但是毕竟不是同一个领域，此时也不怎么敢胡乱发话，于是轻声问道：“川子，怎么样？”

　　闻言，古川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拧着眉头思索了下，才说道：“还要多花点时间才行。”

　　这话刘三千没听懂，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古川，古川会意，说道：“现在还不好说，得过段时间才能看得清楚。”

　　这下刘三千听懂了，自家妹妹的病还没治好，还得继续治疗，就是不知道要多久的意思。

　　“再开几幅药调理，吃完应该就能慢慢恢复了。”古川瞧了下刘秋秋的面色，顿了下，接着说道：“教给你的法子每天都练练，会好得更快些。”

　　后面这句话是对刘秋秋说的，闻言，刘秋秋柔弱地笑了下，是个温婉的姑娘，道：“谢谢古川哥，我每天都练的，现在比之前好多了。”

　　“川子，还要什么药？我现在就去抓。”没等古川再说别的，刘三千就急着开口了，此前都是古川开的方子，他熬的药，所以问得很顺口。

　　“不急，找些补益气血的药材熬一熬就好了，要点时间，那些药只有山里才有，外面找不到。”古川抬手指了指道观后头的大山说道。

　　刘三千颔首，没再问什么，这大半年的，他见识过的东西可不少，心里头多少有些底，秦岭大山里面确实有些外头没有的特殊药材。

　　既然山里才有，那就得进山采药了，刘三千在心里暗自琢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家妹妹，才向古川开口说道：“那我先送秋秋回去休息，回头再准备下。”

　　“好”古川应声。

　　彼此已是熟悉，没什么客套的。

　　只是，看着他们兄妹两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古川眸子里不由得多了点别的情绪，换作以往，坐在这里给人号脉的本该是他师父，现在却是他。

　　他学成回山没多久，自家的师父便寿终仙逝，彻底把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了他，这也是他当时不管不顾要回来的主要原因，现在看到这些，难免会想起来，仿若往昔仍历历在目。

　　但逝去的终究是逝去了，只能缅怀，没法重现。古川环顾一圈，微微吐了口气，师父把自己领了回来，又把这些都留给了自己，那就得做点什么，把这些好好地传承下去。

　　他也不是个不开窍的，单单靠采药人采药的本事是没法很好地把这里传承下去的，即便再加上个道士的身份也不行。所以，他把自己从师父那传承的岐黄之术与在外面学到的东西一点点糅合起来，变成了一些只有他自己才会的独特秘方，效果还不错，在他的人脉圈子里很有口碑，慢慢的找他解决一些疑难杂症的人也多了起来，这也是刘三千为什么会带着他妹妹来大山里找他的原因。

　　夜风微澜，带着丝丝凉意，拂走人心头的躁动，天穹上已是笼罩了厚厚的夜幕，东边儿也已悄悄地爬上了一弯儿新月，如皎洁玉刃，初绽柔光，几枚时隐时现的星辰也隐晦地挂在的天幕上，点缀寂寥的深邃夜空。

　　道观外头也传来几许虫鸣，虽然一声接一声，但听在人心里却不觉吵杂，总是呆在外头的繁华喧嚣里，这深山道观里倒显得更加安宁了，虫鸣声像是能落入浮躁的心田里荡涤纷扰一般，霎时动听起来，有安眠之效。

　　安顿好自家妹妹后，刘三千就拖着古川唠嗑起来。

　　道观门口石阶依旧，就是周遭都黑黢黢的，没有外头睁眼可见的灯红酒绿，只听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若是胆子小点的，心底大概会不自觉地幻想有什么妖魔鬼怪藏身其中。此时，古川与刘三千都坐在了石阶上，对于周遭的环境，他们是不怕的，毕竟钻研医术的人胆子都挺大的。

　　“川子，你说秋秋的病能治好么？”才坐定，刘三千就问了出来，显然先前把脉过后，他就想知道了，只是当着自家妹妹的面憋着没敢问，但总归要听到切确的答案心底才会踏实些。

　　“能，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先天底子差了点，气血不足，阴阳不调，等调理好了就没事了。”古川答道。

　　“说人话。”刘三千瞥了下嘴，这套说辞，他听很多个人说过，但每个人最后解析的说法都不一样。

　　古川笑笑，说道：“秋秋先天体质弱了些，精气神肯定就不如常人，也就吃不好睡不好，容易经常失眠做恶梦这些，导致身体越来越差，寻常的方法就是补益气血，增强体质，把精气神提上来就行了。”顿了顿，古川再次说道：“但她拖的时间久了，脏腑生机一直没有被彻底唤醒，普通方法也就没法治愈，只能有一阵子的效果，过后又会这样。”

　　刘秋秋的病况就是如此。

　　“这个我知道，就是脏腑早衰的问题，以前用的法子也是针对这些的，没理由治不好的。”刘三千拧着眉毛说道，倒不是质疑古川的说法，而是有什么说什么，纯粹地分析。

　　“有些病不单单是有药就能治的。”古川看了他一眼说道。

　　“怎么说？”刘三千疑惑。

　　“没法说得清楚，总之有些病症是有特殊的医治方法的，那些都是以前的人传下来的方子，也没个具体的解说，我琢磨着大概都是经验摸索出来的，要么就是有其他的讲究，用现在的说辞根本没法说得通。”古川摇摇头，没有任何掩饰地说道。

　　“就像针灸筋络穴位这样？”刘三千发问。

　　“对，穴位这东西用刀子把人切开了也看不到具体是什么，所以有人相信，有人不信。”古川说道。

　　“你信么？”

　　“你说呢？”

　　“当我没问”刘三千嘿嘿一笑，接着有些感慨地说道：“还好你有法子，否则真的能把人愁死。”

　　古川笑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再说我也只是学了前人的本事，很多东西我到现在都没法摸透”

　　“说得是，办法迟早都有，只不过有时候等不起啊。”刘三千咂摸嘴唇，有些羡慕地说道：“你运气是真的好，学的都是这些稀罕的手段，说不得外头都失传了，我怎么就没这运气。”

　　“你愿意住深山老林里头？”古川翻了下眼皮没好气地说道。

　　“未必不能，对了，我妹那法子我能练么？”刘三千转着眼珠子，随口接了句，话锋却是拐了个弯。

　　一听这话，古川却是看着刘三千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没练？”

　　“我是那样的人？”刘三千顿时瞪眼，这话的意思就是古川教给他妹妹的法子，他刘三千没有偷偷琢磨过，没偷学。

　　古川一愣，道：“我以为你学了。”

　　“你不说话，我哪能随便学。”这次轮到刘三千翻眼皮说话了。

　　古川无奈笑笑，说道：“你妹妹都学了，你肯定能。”

　　“她那是治病。”刘三千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古川问道。

　　“你家里有没有什么规矩？”刘三千指了指身后的道观，意思是说这事算不算外传‘秘法’？会不会犯忌讳？

　　“现在观里就我当家，能有什么规矩？”古川顿了下，接着说道：“你想学，直接学就是了，不是什么秘传的东西，再说，那法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好的。”

　　“有什么讲究？”刘三千有些好奇，再次问了出来。

　　“每天都要练啊。”古川随意答道。

　　“就这？”刘三千更是狐疑。

　　“就这，秋秋这大半年不是都这样么？”古川反问，只是脸上笑意更深了。

　　“能不能认真点。”刘三千嘴角抽了抽，说道。

　　“还真的是这样，只不过要掌握的技巧有些多，想学会有点难，你妹妹能那么快学会，还真的是天赋好。”古川也是认真了些说道。

　　“这是说我天赋差？”刘三千翻了下眼眸，语气有些粗地问道。

　　“这倒不是，那法子因人而异，要掌握的技巧是多了些，但总能学会，只是效果真不好说，你妹妹能这么快有起色，大概是特别适合练那个法子。”古川思索了下，认真说了这么句话。

　　“还得分人？”

　　“嗯。”

　　“你练多久了？”。

　　“上山就练了。”

　　“效果怎么样？”

　　“力气大了点。”古川说道。

　　“怎么个大法？”刘三千追问。

　　古川四下打量了下，看到近前有株海碗口粗细的松木，起身走了过去，指了指树干，说道：“看着。”

　　说完，也不等刘三千过来，忽地腰身下沉，双脚扎地，脊柱陡然挺直，右手并指成掌，‘砰’地一下便拍在了松木主干上，但却是一触即收，动作干脆利落。

　　这时刘三千才走到近前，只见整株松木都剧烈晃了几下，上头枯黄的针叶枝丫都漱漱而落，砸得他满头满身都是，颇有视觉冲击力。

　　但这不是让刘三千心头震动的，他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那株松木主干上有个清晰的手掌印，半寸深浅，掌印周围的树皮已是布满密密麻麻的小裂纹，可见受力不小。

　　那掌印看起来没有刀斧劈砍的效果大，但是仅凭肉掌就能拍成这样，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刘三千知道有些人经过残酷的训练能有拳脚碎木石之物这样的本事，但那也是经过专业系统的训练才行，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

　　至于古川，他没觉得古川有那时间去训练，也没发觉古川是什么隐形富家子，这就有点难以说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古川说的那个法子。

　　真的能练出什么名堂？不单单治病这么简单？刘三千心底疑问冒起。

　　“只能做到这样了。”刘三千还在发愣，一旁的古川有些不满意的地说道。

　　听到古川出声，刘三千才回过味来，脸色有些古怪，又指了指身后的道观，才问道：“你们是不是什么隐世门派？会武功的那种。”

　　刘三千说完，古川也是愣了下，觉得刘三千很可能想歪了，旋即脸上忍不住地浮现笑容，说道：“你好歹在外面混得不错，经过这个大时代的淘洗，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咱们道观可不是什么隐世宗门，就一家小道观而已。至于武功这东西，也就是我们能看见的拳脚功夫，或者是体术，是会一些，但那些什么真元什么内力这种的武功，我们道观里是没有的，别想岔了。”

　　刘三千摸了摸鼻子，有些回过神来，但依然有些不信地问道：“我学了能做到这样？”

　　“能呀，就看时间而已，还得学点其他技巧？”古川回答。

　　“什么技巧？”

　　“力气足够之后，还得掌握运力发力的技巧，一巴掌随便乱拍，力气够大，拍断这根木头可以，拍个手掌印出来就有些难。”古川如是说道。

　　“还有这么多讲究？”

　　“也不多，花个几年时间的功夫去学应该有成效了。”古川接着说道。

　　听完，刘三千脸皮抽搐，花几年时间才能拍出一个手掌印？

　　“还学不学？”古川看着他，脸上笑意依旧，只是眼里的促狭怎么都掩藏不住，很有带人入坑的意味。

　　看古川的脸色，刘三千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但古川总不会害自己吧，何况自家妹妹为了治病都学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肯定学。”刘三千想也没想就答应。

　　“好，那现在给你讲讲。”古川笑容更盛，招了招手，回身坐到门前石阶上。

　　“所谓秘法，也就是有技巧的呼吸吐纳术而已，没你想的那么神秘，需要长时间练习，等久了就能够利用呼吸吐纳来调动搬运自身的气血循环不息，达到活血生津的效果，有强身健体增强气血的的作用。”古川理了下思绪，说了段开场白。

　　一旁的刘三千只是点头，等古川说下去。

　　古川也不卖关子，接着往下说，“所以才说你妹妹天赋好，才练了这么点时间就能调动气血滋养脏腑，再加上外物药力的维持，很快就能补全脏腑先天早衰的缺憾。至于有没有更大的作用，我暂时还没其他发现，最多的是平时上山采药累了就练练，很快就能恢复体力，剩下的就是一些传闻了，听我师父说，他老人家在接受师祖承授的时候说过这呼吸吐纳术是道门修行的功法诀窍，有吸纳天地灵粹或者日月精华的功效。”

　　“真的可以？”刘三千眼眸亮了下，插了句话。

　　“不能。”古川回答得很干脆。

　　刘三千脸上浮现一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不靠谱。

　　“我试过，没那种感觉，那些什么天地灵粹日月精华之类的，咱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么吸纳？否则我练了这么久都成神仙了。”古川翻了下眼眸说道。

　　“至于能增长力气却是真的，不过需要配合药物补益才行，还得锤炼拳脚体魄，就是普通人说的练武。”古川接着说道。

　　“那不跟武馆练武差不多？”刘三千质疑道。

　　“没太大区别，武馆练武说白了就是激发身体潜能，磨炼技巧这些，但是很多练法是很伤身体的，如果不会调理，时间久了就会留下病根，身体也会越练越差，之所以有那么多练武的人老得那么快，就是透支身体潜能得不到有效补充。”古川停了下，咽了咽嗓子，继续说道：“这呼吸吐纳的法门，刚才也说了，能调动气血，那就能把外物药力借气血调动补益到身体里头，很好地消除隐患暗伤之类的，能有效地保持潜能激发出来后的状态，使身体慢慢适应，简单来说，就是比如说练力气，练的时候力气很大，很重的东西都能拿的起来，但过后一段时间那种感觉就会消失，觉得当时能轻易拿起来的东西这会想要拿起来很吃力了，这就是没有把激发出来的潜能状态长久地保持住。暂时来说，这个法子就这么些作用，其他的，还得发掘。”

　　等古川说完稍稍休息下，刘三千才说道：“现在可以学么？”

　　古川以为刘三千会嫌弃，毕竟这法门听着就是偏向养生的东西，如果不练拳脚功夫，没什么病痛，还真的没什么大用，这让他有些意外，但想到他的妹妹，古川又释然。

　　“好，先给你讲讲这里头的技巧，呼吸吐纳都有技巧，哪个时候呼吸吐纳的深浅快慢也有讲究，你边试边记···”

　　道观门前的夜风更大了些，也更凉了些，显是夜更深了，东边儿的弯月也慢慢丰满，由月牙变成了半月，如若无暇玉珏，一点一点地往夜空更高地地方挪去，似乎更向往那深邃未知的广阔星宇。

　　此时天上繁星满布，一闪一闪地点缀在夜幕之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眼力好些的还能辨认出有哪些星座星域，不似大山外面的天地，已被烟薶遮蔽，少见星满天宇之时，如此一对比，更显得这里的安宁高远。

　　直到月上中天，眼见便向西边滑落的时候，古川给刘三千讲了几个来回，他才勉强记住一些，当然不是次次都那么详尽，刘三千也不需要别人讲那么多，可惜这里头的窍门讲究太多，一时半会也学不全，就尽量记一下，所幸就算练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胸闷气短而已，只要及时解除练习，就能慢慢平复，古川不担心，刘三千也没那么急了。

　　“都深夜了，先休息，明天还得进山采药。”古川打了个呵欠说道。

　　见此，刘三千也不坚持，点头道：“好，明天带上我。”这大半年，他也跟着进过山。

　　“明儿说，先睡觉。”说着，古川已跨进了大门。

　　刘三千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