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铺着厚厚的铅云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放眼望去皆是阴阴郁郁的色调,还不停地下着茫茫若白丝的牛毛细雨,几分寒凉透过皮肤沁入骨髓,激得人精神一振。
古川脑袋昏昏沉沉的,对周遭的感知也是模模糊糊,只感觉到自己现在是躺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浑身上下都有种冻僵的麻木,只能勉强能感知到身上被黏黏的湿冷感包裹着,极不舒服,衣服应该是被淋湿了,再加上胸口又是沉闷沉闷的,带着阵阵闷痛,连呼吸都困难,应该是伤到了脏腑。
怎么伤到的?他努力想了想,山谷、土丘、古殿与那些死尸、野兽的画面纷纷涌起,慢慢组成一个个连贯的画面,直到昏迷前的印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那股突然出现的恐怖压力所导致的,但好像没有这么严重。
他总觉得在他昏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还有些混乱的空白记忆,可又无法拼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有点像梦游一样的后遗症,依稀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洗礼,又像昏迷了很久很久,有种醒来后什么都忘了的感觉。
古川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处几片黄叶刚好从树上脱落,打着旋儿晃悠悠的,撞进蒙蒙细雨里,载满浓浓的秋色,重归大地。
轻轻转了转依旧发昏的脑袋,古川举目四顾,才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陌生感,一条长满荒草的山路,一株株满是黄叶的不知名老树,一丛丛枯草,竟是认不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自己是带着刘三千进山采药的,也记得后面遇到的古怪事,更记得那处山谷,但这里的都对不上,更别说他入山时满山苍翠,现在秋意席卷,这里头的时间差距也对不上,难不成他自己昏迷过去后还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揣度的诡异事情么?
想及此处,古川动了动身体,顿时一阵酸痛无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刺激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这才感觉到自身除了胸口受了伤外,其他地方的筋骨皮肉也不好受,使不上劲不说,疼痛的感觉像是才慢慢恢复,还越来越强烈,这都不用看了,只凭感觉就能知道伤得很重。
在古殿里的时候,是没这么严重的,古川确定,那就是后面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无力感充斥周身,使得古川难以动弹,但他现在很想知道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刘三千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古怪事···这些念头从心里冒出来就再也没办法按下去,催着他尽快动起来,逼着他一点点把身体里的力气压榨出来,光这样躺着毫无用处,起码得把自己收拾好。
只是,没等他撑起身体,还在喘着气努力蓄积力量的时候,山路的前头就传来一声声极具穿透力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叮铃铛···一下跟着一下,不疾不徐,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并不是那种随手摇铃铛摇出来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还能感受到有种莫名地力量在弥散,随着铃铛声飘荡,似乎能扰动人的心神。
铃铛声响起的时候,在古川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行穿着很是复古的人,正往他现在的方向过来。当头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是个老道士,背着柄桃木剑,很好辨认,古川在自家道观里头见过差不多的样式,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年轻的则让古川有些意外,是个穿着月白道袍的小道姑,十三四岁的模样,小脸儿白白净净的,眼眸清盈明亮,顾盼生辉,正好奇地往古川这里打量着,整个人透着股灵秀出尘的气息,仿若天生如此。
至于他们俩后面的人,古川没法看清样貌,都是带着厚厚的帷帽,使人无法窥伺。
“师父,前面有人,躺地上的。”望着这边的小道姑眨着清澈的眼眸仔细看了古川几眼后,伸手往这边指了指,扭头向着旁边的老道士脆生生地喊道,声音很好听,空灵清爽又带着点娇憨,还透着点疑惑,似乎不明白下着雨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躺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为师看到了,应该是遇上了什么事。”老道士早就看到了古川,只是比小道姑多看了几眼,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并未出声罢了,待小道姑说话的时候,他才回应,接着说道:“咱们过去看看。”
“好。”小道姑嗓音依旧,清脆地应着。
只见,小道姑抬起嫩生生的小手丫子,抓着个精致的小铜铃,轻轻了摇了几下,与刚才如出一辙的铃音再次响起,只是与之前的感官不同,古川这会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后面那些戴着帷帽的人在这几声铃音响起之后,竟是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站立不动,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使得古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些戴着帷帽的人虽然隔得远了些,但是给古川的感觉很古怪,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模样,感觉不到正常人该有的那种灵动气息,死寂异常,犹如木偶。
“施主,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老道士当先走到了古川的跟前,蹲下来看着古川问道,面目和蔼,与自己已故的师父有得一拼,俱是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使人生不起提防之心。
旁边的小道姑这会倒是没说话,只是明眸同样看着他,看来要问的话都是一样的,也想知道古川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躺在这路边上。
古川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浑身衣服湿漉漉的不说,更是破破烂烂的沾满了泥土碎屑,黑一块灰一块的,脏得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脸上泥垢污渍满布,头发也乱糟糟的,看着就像是饿晕路边的乞丐,落魄倒霉。
“呃···咳···噗···”老道士的话,古川自然是想回答的,只是,一开口,喉咙便涌起一阵麻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不自觉地咳嗽起来,顿时一股腥咸味顺着喉咙蔓延出来,溢出了嘴角,一缕猩红的血迹醒目刺眼,古川还未来得及喘匀气,眼前就一阵摇晃,继而发黑,就感觉到自己又像掉进了深渊一样,意识再度模糊不清起来···这是又要昏过去了?古川心底呢喃。
“师父,他吐血了。”小道姑有些关切的喊道,说着还想蹲下来把古川拉起来。
“先不要动,待为师看过再作打算···”老道士适时出声,让小道姑先不要动古川,他自己则是迅速给古川号起脉来。
“伤得很重。”老道士说道。
“那怎么办?”小道姑话里有些担忧。
“为师先给他用针,稳住伤势再说。”老道士接话···
古川并未彻底昏迷,只是意识依旧朦胧不清,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对他做着什么,时间仿佛都变慢了起来,又过了很久很久···
·········
小阴山山脉绵延数百里,一直往东南斜斜地切了出去,是附近方圆千里之内勉强能成型的山脉,不是很巍峨高大。一条碧波荡漾的大江依着山势而行,顿成山水相依的格局。
在山脉尽头一座古城悄然耸立,恰好在大江的北面,紧靠着平缓下来的山势,名曰:江阴,是为江阴城,同样也是这方圆数百里数得着的城池。
江阴城外山势又有起伏,只不过都是些低矮山坡,在离江阴城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有座小道观,掩映在葱翠的竹林里。
望着远处古城模糊的轮廓、大江青碧的水面,听着近处竹叶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古川内心的波澜依旧难以平息,距离他醒过来的那天已经过了五天的时间。
因为伤势太重,他被那一老一少师徒俩好心地带回了这处小道观,这么一看,他跟道观的缘分是真的不浅。在这五天的时间里,他基本都是在养伤,也不知那师徒俩给他用了什么药,效果好得出奇,每天内服外敷再加上针灸的治疗,短短几天竟是好了一小半,能如常人一样下地行走了。
但毕竟伤了脏腑,不管什么手段都没那么快治愈,即便神仙出手,也要个过程,更何况这里并没有什么神仙,倒是那师徒俩的医术手段让他颇为惊奇,与他所见过的似是而非,同样的手段效果却不一样,一时又不好细问。
至于伤是怎么来的,他到现在都没法完全搞得清楚,那股恐怖的重压之力没有给他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哪怕他当时吐得晕头转向,但感觉是不会错的,只能归结于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古怪事,否则也不会是现在的境地。
令他更为惊奇的是,在他这着五天或多或少的了解之下,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地方,前面的古城真的是一座古城池。这里的人也不是他所认知的那些人,单单是穿着的服饰就不同,皆是古时的样式,令他有种置身古代的感觉,他此时处身于一个陌生的时空里。
如此离奇的事,他到现在仍未能完全接受,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能不能回去?他想到了那处满是灵位的古殿,是它造成的么?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刘三千是否也跟自己一样?古川的心绪又乱飘了。
若不是有之前在秦岭大山里遇到的那些古怪经历,他都以为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可惜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遇到的人也是有血有肉的。
经过这些天的适应,古川也慢慢接受了眼下的境遇,抛却心里多余的负担,他倒是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下意识的,他紧了紧拳头,旋即又摊开,一枚古朴的铜钱映入眼帘,繁复的花纹缀满它的表面,四个奇怪的铭文四下对齐烙印在上面,跟古代的铜板差不多,不同的就是样式。
那四个铭文古川不认得,这枚铜钱他也不认得,但是这是他身上现在唯一还带着的物品,在彻底醒来之后,他除了那身破烂的衣服就只有这么个铜板了。
但他没有收藏铜板的习惯,这东西哪来的?依着模糊的记忆,他依稀想起在古殿那里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这个东西么?有什么用?是不是祭品什么的,毕竟那古殿应该是祠堂之类的地方,否则也不会摆满了灵位,古川在心里自己琢磨着,他这些天心里乱乱的,经常琢磨着这些事。
身后的道观门额上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渡灵观
这么个道观名字,古川还是第一次遇见,但想想这小道观是做什么的,他也就释然了,既然起名渡灵,那自然也就是渡灵了,‘赶尸’可不就是‘渡灵’么,起码在古川的认知里面是这样的。
想到这些,他又想起了那天遇到老道士与小道姑的时候,那些带着帷帽,他觉得有些奇怪的人,直到他被救回了道观后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活人,戴着帷帽也是为了避免吓到了路上行人,毕竟老道士、小道姑他们当时是在大白天的“赶尸”,当这么个词儿在古川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内心的好奇彻底泛起。
赶尸,古川是知道的,在他的认知里面并没有那么的玄奇,无非就是搬运尸体而已,跟普通人传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就纯粹的是用人力物力搬运,并没有什么莫测的手段。
但他那天见到的,再仔细一想就有普通人说的那股味了,变得玄乎起来,铃音为引,尸体自行,铃音摇落,尸体自停,即便没有什么莫测手段也会被说的神乎其神。
而恰恰相反的,事后人小姑娘说这里头确实是有着超出常理的手段,这也是古川为什么能这么快接受现状的原因,这方世界似乎存在着什么神秘的力量。
不过此前一直都在养伤,精神头也不怎么好,聊的东西并不多,太过急切也不好,直到今天才觉得好了很多,也就出来走走。
“古川大哥,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古川出神之际,后面响起了灵脆的嗓音,月白道袍的小道姑已是站到了他后面。
“呃···感觉好了点,很久没动了,就想出来看看。”古川回神,扭头冲小道姑笑着说道,不着痕迹的收起了手里的铜钱。经过几天的相处,两人倒是熟稔了些,不见生疏,主要是这些天基本都是小道姑在照顾古川,老道士一天天的都往外跑,不晓得他怎么放心小道姑一个人在道观里的,还有他古川这么个“外人”呢,虽然只是个病患。
“这样啊,我看看。”小道姑走到古川旁边,歪着小脑袋看着古川瞅了几眼,然后伸出白生生的小手,煞有其事地给古川号脉。
古川笑笑,没有说话,任由小道姑施为,对于自己的状况,古川还是清楚的,岐黄之道,他可不是白学的,但小道姑也不是装模作样,而是有真本事,这些天也见识过,她想看就看吧,合情合理。
竹枝摇晃,清风吹拂,看病的宁静甜美,病患的也安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