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仙长的家,依山崖断壁而建,只有门板是木头拼制而成,房子全部嵌在崖壁内。朵儿觉得身体能动弹,轻拍于白的肩要跳下来,被他摇头拒绝。山上路途不平坦,一不小心就容易滚落下去。到了平坦的地方,他才让朵儿落地。
院子里散养着很多鸟,它们颜色各异,都不怕人。朵儿想起母亲活着的时候,念叨百鸟食百花的事,随口道:“百鸟食百花。您是否认识我母亲?之前我们住在花谷。”
常仙长给二人倒了两杯参茶,“认得。你使得花灵阵,就是你母亲修成的。看来她是把自己的灵力全部给了你。而你自羽山参学,又悟到一些提升了修为。二位非要过来坐,有事问老朽?”
于白恭敬的站起来行礼,“您用幻相召唤我们,定有其中用意。晚辈恳请仙长赐教。”
“木白和冷玥,羽山是盛不住了。看来又要有一波杀戮。你们准备怎么应对呢?”仙长严肃起来,“说白了,你们为什么修仙术,而不是做普通人呢?”他想考考两个年轻有为的局中人……
于白开口道,“羽山是我第二个家。我虽有亲人,却无处可去。”
朵儿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手上的冷玥似乎不似以前那么阴寒。仙长和于白纷纷看向她,“小时候,我和母亲在花谷生活。母亲和她师父陷入一场争斗。我们分散躲避,久居花谷。我很惧怕打骂,杀戮和人血。我的记忆不全。修士闯入花谷把母亲打了很久。问不出冷玥的下落,悻悻而归。母亲知道命不久矣,将最后的灵力度给我。她最后的吩咐,是让我烧了整个花谷。连同她的遗体,一起化尘。我去找父亲的亲戚,被他们拒之门外。在街上生活很长时间。上树,跳河,乞讨,送饭,送信,帮人干活。逐渐忘了我是孤儿的事。直到有一天,羽山的姚河出现。才唤起我,大仇未报的意念。糊涂的上山参学,走到现在……”
“时间长了,你连仇怨是什么也忘了。对吧?”常仙长替她接着说下去,“我的哨音可以洞穿人心的秘密,老朽不才掌握了这门技巧,不想惹是生非才躲在山上生活。五方旗,本是仙门一出错误。五星阵化为五样灵器,聚在一起可通天地。散化开可以震慑五方。落入他人之手,随主人心性而变。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最近天象不正,你们行事,多加留心。”他又看了一眼木白和冷玥,笑道:“此生还能再见到,真是荣幸。你们下山去吧!”
于白迟疑了一下,虽说有些遗憾,又不能赖着不走。朵儿婉言道:“仙长如若有事需要代办,晚辈一定竭尽所能。”
常仙长从腰间口袋里倒出一对哨子,递给他们。“我弟子不多。前几年脾气不好,跑了好几个。家眷无一个,还真有一事相托。”
朵儿接过哨子时,碰到了常仙长的手指,对视瞬间朵儿红了眼睛。常仙长目送着他们下山,喃喃自语道:“这一世,还真有和我相似的人…希望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天色昏暗,于白和朵儿摸索着慢慢下山。朵儿看到了山下花镇里越来越多的火把,很多百姓奔走在街上,他们欢呼着庆幸熬过了瘟疫。朵儿擦了额头的汗水,对于白道:“明早一起去看常仙长。嗯,他要走了。”
“走?去哪?他不是在等花镇事态尽早平息吗?”于白心中疑虑。
“他在等死,明天为他安魂。”朵儿没站稳晃了一下,眼前模糊一片。手中的哨子攥的更紧了。
回到花镇。很多人簇拥过来,火把照的天空都亮了。朵儿站在人群中看向回来的方向,悲伤的不愿意呆下去。在酒铺拎走一壶酒,茫然间走到了关押疯老头的院子,门虚掩着,朵儿走到他身边摘下眼罩。坐在他身边看着今晚的月亮……
“何必呢?归去处,暗无天日。我能做的就是安抚生魂,你有什么要求吗?”朵儿红着眼睛,在他面前扬了手中的酒。
疯老头看着她,灿烂的笑道:“大仇已报。这就够了。”
“今生的仇恨,将阻碍你的未来。你连累了常仙长不说。他带着收留你的罪过将不久仙逝。你带走了,苦苦救你求你回头的人。如果不是他用哨子压制你的怨念,整个花镇将被你烧为焦土。”朵儿喂他一口酒。拿出常仙长送的哨子吹响,疯老头带着心中的恨意死了。他本有修士的根基,却在复仇的路上用错了心思,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还连累了很多不相干的人。
朵儿从兜里掏出珍藏的一瓣花片,郑重放在他的胸口。之前整个镇子被恐慌笼罩,人们无瑕顾及花草,如今已经残败不堪。唯独这一瓣,在她运尸的路上,落到她的掌心。缘,也许正因此而叫人难过……
天还没亮,于白已经在路口等她。带着山中的朝露,二人无话一直走到常仙长的住处。院子里,常仙长躺在白布上,百鸟悲鸣围在他身边,像是来和他道别。于白手上攥着他送的哨子,朵儿也拿出来,二人吹了三长两短。在羽山藏书中,山人多以此方式送别,希望用哨声送他们到云端,今生一别寄予来世无忧。
于白在手中画了火符,点燃常仙长的遗体,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昨日的谈话成为过去,朵儿摸着怀中师父的玉簪,悲伤道:“绿羽走了。它把自己化成尘,从北冥山飞回了竹林坊。”
“绿羽只是一只鸟。它怎么可能……”于白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似有可能。羽山很多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它早就接受了师父的灵力度化。只是我拖着不让它走,如今真的是一个人了。”朵儿伸手画了符篆,火焰渐渐消散,地上几乎看不到火烧的痕迹。漫天飘下花瓣,托着漂浮在空中的灵识逐渐飞升。
花镇里,羽末率弟子在路口,希望所有人一起回羽山复命。朵儿心里是抗拒的,看着大家穿的一致,又想起自己挨了顿板子,已经得罪掌门还是不要回羽山了。
突然袁梦窜出来,拿着一张纸颠颠的跑来,一本正经道:“羽朵儿,你真得回羽山一趟。莫家来羽山要人,说你游荡世间没少惹事。你师父没了,他们正质问掌门,说是对你管教无方。一帮人等着教训你。”
于白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皱眉呵斥道:“说话要有根据,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看看。”结果是那张纸上确实掌门羽络的笔迹。他忧心忡忡回看朵儿,得到了无所谓的目光。
朵儿离开北冥山到了花镇,走街串巷认识了不少说书人。奇闻异事听了不少。身上唯一一件衣服脏兮兮。每日睁开眼睛就是干活。所有弟子御剑到了羽山脚下,于白让羽末带他们先上去。趁着所有人在井边饮水,他偷偷跑出去给朵儿买了一身衣裳。
过了山门,还没到三重院。于白拉住朵儿,把衣裳塞给她,“去我房里换上,我在门口给你守着。你总不能这一身去见掌门…”
朵儿“不用”还没说出口,被他不由分说推进屋。
看着身上的脏衣服,朵儿觉得于白说的有道理。毕竟眼下莫家人针对她,不要让羽山诸位师傅为难才是对的。朵儿用木盆里的清水洗了脸和双手,换上新衣服,用水蘸湿碎发弄的整齐些。脑后的发髻重新梳好,插上自己的玉簪,依然歪斜一边与别人不同。
朵儿打开门,迎着于白惊诧的目光,撒娇道:“我的荷包坏了。看你桌上有个新的,暂时给我用用。就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可不能让人家看到。我该受埋怨了!”
“没关系,送你了。我陪你去前院,莫家人已经在那里,你……”于白担心出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能安劝解她。羽山,自从羽鸣过世后,一天一个变化。
“你选的水蓝衣裳真好看。我很喜欢。之前师父就要我去买一件,在山上干活哪有时间,好衣服也得糟蹋了。”朵儿满意的转了两圈,岔开话题。
只是这一次,她想破罐破摔,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做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道别……
前院聚了很多莫家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藏青色衣服,上衣的右下摆绣着莫字。以莫禅为首,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朵儿身上。莫宗主斜眼望她,凶狠的目光落在冷玥剑上。
朵儿走到中间,向站在首位的掌门叩头行礼。又起身对身边各处诸位师父行礼。对来到羽山的长辈行礼。礼仪上,所有人挑不出毛病。她手里的冷玥剑吸引众人目光,气氛比一个时辰前更加严肃。
掌门刚要开口,莫宗主身边跳出来一个人。朵儿记得他,自称冷玥剑的制造者。曾经三次追来找羽鸣挑战。最后一次是她亲自应战,而那个时候师父虚弱到无法和他过招了……
“我黄德久,今天是来要回冷玥剑的!三次找你索要,为什么占据别人的东西不放?”自称制造者的黄德久,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却非常自信的站到朵儿的面前。
朵儿低头抱着冷玥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您这话说来奇怪。冷玥剑的制造者?从何时算起?赋予剑灵的人又是谁?你说的清楚吗?况且你说是它的主人。”她讥笑道,“你唤它一声?可有一次听从你的操纵?或者它可曾一次为护你杀敌?”
她的连续发问,怼的黄德久说不出话。连听的不耐烦的于昭师父,都忍不住偷笑。在场的每一位修士都知道。剑有灵,遇见这样的灵器不易,尤其是几代修士用过的佩剑。它所承载的灵力,只和相匹配的人共同修为。有些人的能力不够,剑都无法拔出来。所以任他叫破天,还需要用实力说话。
莫宗主见所有人都笑话黄德久,慢悠悠的为他解围,道:“你这么说就有些牵强了。自古兵器胜者拥有。比试过后,即使他输了也不会继续纠缠。这里有我们一众人作证!你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朵儿大笑不止,“黄先生近六年间三次挑衅。前两次,我师父给你面子,避而不战。第三次,我不用拔剑便赢了你。嗯,若你想在失败一次,我也无所谓。”
黄德久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此次来羽山前,莫宗主已经和他商量好,一定揪住冷玥剑的事情不放,让羽山做个交代。就算结果不能如愿,也要动摇羽山在平仙门的地位。想着这些,他已经剑出鞘飞了过来。朵儿左手执冷玥剑却不拔开。眼看只剩下半臂远的距离,朵儿猛然举剑,用剑鞘顶住他的剑刃。嘴角一丝诡笑,黄德久知道大事不好。接着众人,目睹他被剑气推出去很远,落地时没站稳躺在地上……
羽山弟子观看的人群中,有人发出哄堂大笑。
于白上前扶起他,解释道:“清扫的师弟是偷懒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大笑。
莫禅知道大家在笑什么。羽鸣从不教朵儿剑术,更别说修灵力更高深的东西。而这剑气更证明谁是主人。眼下很明确,羽山赢了。莫宗主并不服气,他眉毛立起来,右手攥成拳头。莫禅见形势不妙,走了出来叫阵,“羽朵儿。可否和我一较高下?”
众弟子傻了眼。莫禅自参学就跟着监察师父各处管理。她的剑术自然比普通弟子出众,和于白不相上下的程度。
看着女儿站出来挑战,莫宗主稍微缓和一些。“掌门您说话不算数啊!冷玥剑被不知名的小丫头带着四处招摇。引来江湖多少人抢夺的心?本该被销毁的东西,却一直留到现在。若是被歪门邪道夺取,你我,连同当年那些人,都成了千古罪人。”他瞟了朵儿一眼,继续道:“还有我们莫家老人做小本生意,她近几年四处干扰。不仅破坏莫家的名声,所到之处聚集了大量的怨灵。您可得做了决定,不能继续让她这么为所欲为,坏的可不仅仅是羽山的名声。”
羽络思量片刻开口道,“那么莫宗主是什么意思呢?剑是认主的。羽山收弟子,也从不区别出身。您是要修改我羽山的规矩吗?”
莫宗主不接话,也就这么过去了。
朵儿扬了手里的冷玥,“你要冷玥剑?没问题!那就和莫禅一较高下,赢了再说!羽山一直在你莫家的监视中,我还趁机杀几个吃两家饭的弟子,看看这些人有没有胆量继续留在这里。掌门和诸位师父不忍心看到杀戮,我手中的冷玥可不怕。莫禅,你真的要比试吗?我记得上次你好像输了?”她故意咧嘴笑,挑起莫禅的敌意。
掌门依然端坐纹丝未动,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坐在他两边的师弟,更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武艺切磋谁不喜欢呢?站在角落的于白,心里暗暗着急。眼看着她是越说越搓火,完全不给自己留余地。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只能是朵儿吃亏。于白心里着急却不能跑过去阻拦,他师父目光暗示不许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