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姚河突然说下山。我和他吵了一架,还没来得及道歉。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面。我的一生中,最好的朋友知己,怕是真的怨我了。”羽鸣失落的低下头。朵儿补好了他的护袖,一边给他戴上,一边念叨,“他也是。在怎么生气也不能让惦记的人伤心。何况当年在街上……”朵儿回想起那天的每一幕,整个人僵在原地,难过的无法呼吸。
羽鸣祈求的目光看着她,“和我说说,他初次见你那天的事。你还从来没讲过。”
朵儿转身避开他,“有什么好讲的。他蹲在街上像个乞丐,闽城每年一次放水灯祈福。就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如果不是我夜晚戏虐守城官,他也不会让我来羽山见你。之后,我和你一样,在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哦。他还真是随心所欲。这些年,离开羽山,他应该也不好过。那件事中参与的人都遭受了反噬的恶果。夜晚睡不着,会经常反思自己做的是对的吗?是任意事态发展,还是牺牲一些人的命换更多人的平安好一些?”羽鸣摸着细密的针脚,甜甜的笑了。
可那笑,在朵儿看来非常苦涩……
对于仙门中人来说,一身绝艺压身,可以得来江湖满口称赞,也可搅动仙门安宁动乱。他们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而那些曾经的“事”,让羽鸣思虑难熬,那些逝去的生命,让经历过的人都避之不及。
朵儿背对着他蹲在花圃里除草。羽鸣靠着门口,看着远处,“书阁里的书,你去看的次数最多。遇到事情,符咒是辅助,不能解决问题。阵法是给破局人留下时间思考,也不能解决问题。打架多只能代表你武功厉害,人家不敢造次。少年时想着怎么赢,在竹林坊生活时间长了,慢慢理解了水滴石穿的道理。也许那颗坚毅,勇往直前的心,才是破解一切的方法。就算资质笨一点也没关系……”
“以前我问你,怎么和别人斗法取胜,你都不告诉我。现在为何又说这些事?”朵儿心里很不高兴,她还想留在他身边。
“已经成长的鸟,就应该到处飞,亲眼见一见,用心聆听,才能感悟到书本不能带给你的东西。人,总是要长大的。何况,你,姚河,我,羽末都是没有家人的人。每走一步,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这几年云游,你在我身边观察,学习,做的很好。百姓对你的热情,和对待我一样,我相信未来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嗯,说到这,似乎真的体会到,当师父的感觉不错。以后想我了,戴好我的玉簪,就当一直陪在你身边。”羽鸣说着笑了,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
朵儿已经忍不住开始掉泪,跌落在衣服上湿了一片。“你不后悔收留我?天下修士都知道羽山最有可能接替掌门位置的羽鸣,带着名不见经传的女弟子下山。如果不是犯了什么打错,怎么会被师父逐出山门?是我毁了你的后半生……”
羽鸣一愣,长出一口气,“原来你在这件事上有负担啊!山上和我们同期的女修士几乎没有。师父也怕男女私情耽误修仙之路。所以对我们更加严格。后来有女弟子上山,考核及格留下参学,几年后云游四方也就不回来了。谁又喜欢羽山清苦的生活呢?细说来,山上的弟子几乎都是孤儿。师父又不忍心他们四海云游。我和姚河就不同了,掌门总劝我们开山立派。人海茫茫,我又何苦讨那种辛苦的事做?只是我们在一次打坐灵修时,看到了彼此的未来。就对那些世间喜欢做的事,放下的干净彻底。他们若想编排什么,就随他们去吧!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下!每个人的路途不同,随风而起,披荆斩棘。你终究要走一条孤独,被千夫所指的路。学我心胸开阔不是更好?这绿羽都学会怎么使唤你了。可不能让它在继续懒惰下去……”
朵儿洗了手开始制百花酒,“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羽末师父都说不过你,还能有谁说的动你?”
羽鸣递给她绢帕擦汗,“我们聊聊你娘,好吗?”朵儿拿着绢帕的手停在那里,防备一般缩了回去,“好好的提我娘做什么?你今天太奇怪了……”
“我和姚河去过花谷,你母亲种的百花很好看。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母亲。她守护着冷玥剑,我们实际上去抢夺后收归羽山化掉。可是莫家暗中联手其他家族,寻找那五把剑,剑身凝聚五位仙长毕生的修为和灵力,拥有者能统领平仙门,或者改变天下命格之数。羽山派我和姚河,参加了那次行动。可没想到是要去往花谷。我们终究成了敌人……”羽鸣眼泪止不住的流,头也沉重的歪到一边,“你母亲也曾经在羽山参学三年,闲云野鹤的生活更适合她。”还没说完,羽鸣慢慢闭上双眼,嘴角挂着微笑,脸上还挂着泪珠。
朵儿仰头已经哭成泪人,“你当我不记得吗?莫家人威胁你们打我母亲,你们不打,他们动手打得更狠。莫家人走了,你和姚河最后离开,他离开前看了一眼躲在草垛里的我。我母亲说,你们做的对,她一个人守不了水脉,只能盼着羽山能找到封印这把剑的方法。你们都尽力了……”她几乎嚎啕大哭,漆黑的山上,哭声传了很久很久……
那一晚,北冥山满山开花,香气扑鼻。
在羽鸣仙逝的那天晚上。
掌门羽络在蒲团上打坐,突然跌落下来。羽末还在配药,用了很久的戥(deng)子坏了,药粉撒了一桌子。于白在房内擦剑,手指蹭破出血。那晚月圆明亮,羽山安静的出奇。于白找羽末求药粉止血,两个人破天荒的喝了一宿闷酒。
师父生前写了遗嘱对死后的处理方法。用木柴架起平台,百花铺就垫底,遗体置于百花之上。一把火烧的干净。捡了骨灰放入瓷罐内,送回羽山竹林坊埋起来。
那天早上,她摘了百花,留了一些做了百花酒。看着师父的遗体,她哭的流不出眼泪,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将近中午,朵儿给师父换了羽山的武服,礼服叠好了要送回羽山,师父的玉簪和自己的玉簪一起戴在头顶,余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一把火,烧了她最后的亲人和依靠。
从见到姚河的那天,朵儿内心很矛盾。虽然母亲说过很多次,姚河和羽鸣背后羽山的都是一群正直善良的修仙者,那些曾经的记忆依然让她心怀猜疑。母亲死后,她无奈流落闽城街头。姚河提议让她去羽山。怀着看一眼,等待长大后报仇的心态,留在羽鸣门下为徒。时间久了,她内心的疙瘩慢慢解开。羽鸣淡漠安然,不悲不喜的心境,做好每一件事的恳切,都让她重新认识一切,何为人,何为义,何为心系苍生。
朵儿徒步到山脚下的小镇。镇子摆茶棚的眼线信鸽传书,于白吩咐师弟将消息告诉掌,自己跑下山去迎接她。
守山门的弟子得到消息后,片刻看着朵儿一身布衣提剑而来。发髻上并排歪斜插着两支玉簪,身后背着包袱似乎很重。下山时两个人离开,归来只剩一人。他们面面相觑退到两边。
“朵儿。”于白飘然落地。信中说是归来,眼前的状况已经说明了一切。朵儿头顶的两支玉簪很醒目,于白跟在她身后一点点向山上走。这条路似乎比以前更加漫长……
朵儿一句话也没说,双手攥得很紧,脸色苍白冷漠。后山修行的弟子听到消息纷纷跑回来。有人一眼认出她发髻上的玉簪,其中一支是羽鸣的。围拢的弟子越来越多。沈拙和罗义拨开人群站到最前面。朵儿空洞的眼神掠过他们,形同陌路一般。
陈星和文雅也闻讯赶来,一看情形严肃没敢多问。众人随她一起去了三重院的中院。羽鸣是掌门羽络的弟子,由师父收回所有遗物进行处理。余奂和于昭师父守在门口,以免赶来的弟子影响里面的问话。屋里只有羽络一个人,朵儿没有对任何人行礼,直接推门进去。于白赶紧向二位师父赔礼,羽末后脚跟进去,莫禅和另一位陌生人最后进去带上门。
羽络背对着门口,听着脚步声转身迎着朵儿阴郁的目光,看到了她头上的玉簪愣在原地,遗憾之情转瞬即逝。朵儿解开包袱,装着骨灰的瓷罐用白布包着。她双手托着羽鸣整洁的衣服,呈到掌门面前,“羽鸣师父的礼服,他的腰牌和玉簪。羽鸣师父遗嘱,想葬在竹林坊。您要是允许,我想一个人过去。”
“他没有给我留什么话吗?”羽络轻轻抚摸礼服上的花纹,领口羽鸣的名字,还是他亲手绣上去的。恍惚间,似乎看到他意气风发授礼的那天。朵儿的沉默,让羽络抵触起来,“羽鸣因你的错而被迫离开羽山。你送他归来为礼,我要惩罚你为戒。一切在羽山所得之物,都需呈交。你可认罚?”
朵儿嘴角微挑,明白他所指“羽山所得之物”即是冷玥剑。“羽山在仙门眼里风雨飘摇。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失踪数年。羽鸣能离开这里,真是太幸运了。惩罚?我无所谓。您是羽山掌门,说什么是什么。我领罚。今天看在我师父的面儿,您罚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莫禅使了眼色,站在门口戒堂的弟子,有人取来戒鞭奉给掌门。
“私带着冷玥剑下山。罚50戒鞭,顶撞长辈50戒鞭。”羽络看了一眼于白想让他动手。但是羽山监察一职负责惩戒,莫禅拿起戒鞭有所顾虑,“现在开始吗?”
羽络铁青着脸拂袖背过身。所有人一言不发,都为朵儿捏了一把汗。门外一只只耳朵竖起来听里面的动静。一声声的鞭子落下,朵儿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掉,愣是没吭一声。于白急的咬着嘴唇,想求情,情况不允许有可能适得其反。最后朵儿的外衣上开出一朵朵血红的花,掉在地上的汗珠连成片。剩下最后二十戒鞭,莫禅不敢继续,她感受到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反复压制纠结,眼前朵儿的背影变得很可怕。
于白上前一步劝解道,“掌门,惩戒完成。您看是不是散了。先让师兄的骨灰入土为安。外面的师兄弟们还都看着呢!”
羽络背对着他们,挥手算是回答。于白搀着朵儿站起来,又抱起羽鸣师兄的骨灰,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羽末含泪接过装有骨灰的瓷罐,搂的很紧。朵儿摇晃着每动一下都全身战栗。
“冷玥剑留下。”羽络还是发话了。朵儿从进门就知他心意,看了一眼冷玥没有半点惋惜,在于白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