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零二分,我还没有起床。我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刚刚苏醒。天是明亮的天。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好像没有下雨。我不愿起床。
外面是寒冷的天气。
我听见楼下有爷爷奶奶的声音。他们从屋子外面进来。开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在厨房里面的声音。
爷爷的支吾声。
奶奶说:“……我去问她。”
爷爷说:“还没有起床呢!”
上楼的声音。
奶奶站在门外对我说:“……白糖放在哪里啊?我想煮一些甜酒给你爷爷吃。你的爷爷不想吃饭。有没有白糖了啊?”
我隔着门,躺在被窝里说:“在厨房里。放盐的那一栏。”我一想,不是放在那里。我又说:“不是。是用豆腐乳的瓶子装着的,有半瓶。你自己去看一看吧!”
奶奶问我:“是不是有呢料纸隔着的那一瓶啊?”
我感到懵了。我心里想:是哪一瓶呢?于是,我说:“在厨房里……你自己去找找看。”
奶奶慢慢地走下楼去。她走在楼梯里的声音,是“咔哒、咔哒”的,鞋子摩擦楼梯里的地砖的声音。
我马上起床。
我一跃而起。
思绪里,时不时地跑出刘远锋和唐若斌的影子来。我晃一晃脑袋,他们消失了,唐文文出现了。我晃一晃脑袋,他们全都出现在我的思绪里。我是蜻蜓。
爷爷奶奶的声音。
他们走出门去。关门的声音。
我在二楼的洗手间里刷牙、洗脸、上厕所。我走下楼去。第一眼,看楼下搁着的准备要被我拿去洗的衣物。第二眼,看厨房里的装着白糖的瓶子。他们没有动那些白糖。隔着呢料纸的大瓶子装着白色的东西。是甜酒。妈妈在她工作的地方买回来的甜酒。而奶奶家里已经酿制了许多甜酒。
想必奶奶是想问甜酒在哪里,而不是真想问白糖在哪里。也许,她两者都想问的。并且,她还想问、或者直接说:我在你这边煮了。甜酒加一个鸡蛋。你的爷爷不想吃饭。都两天了,他不想吃饭。
可是,我又想: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我感到一种发泄心情之后的快乐。因为我当时没有下楼跟她切磋。
也许,老人真的会老的。
那是一种老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代沟。
爷爷奶奶又打开门进来了。她看见我,说:“我没有找到白糖。本来想煮一些甜酒加白糖加一个鸡蛋给你爷爷吃的。他不想吃饭。”
我想:我还不想吃饭呢!谁不想找好吃的东西来吃呢!
我感到我的肚子有一点儿饥饿感。厨房里的灶台上,摆着两碟菜。一碟是昨晚煲的汤——用一个很大的盆子盛着。只剩下一些儿了,是几块瘦肉和几块白萝卜。汤也有三碗左右。另外一碟是两块鸡或鸭的脖子和两半块鸡头。锅里有一些水。水里泡着在锅里炒饭之后剩下来的一点儿饭,大概有两口饭。饭是浅黄色的。可能是酱油,或者是饭被炒焦了。我打开电饭锅,里面是一些昨晚剩下来的冷饭。大概有两、三碗。
我的肚子有一点儿饥饿了。天气很冷,我看见盆子里的汤料里漂着一点一点白色的凝结了的猪油。我把它们放在锅里煮热了,用筷子夹了几块瘦肉来吃。然后,我连饭也不吃,就开始到洗手间把昨晚爸爸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我自己也有一件衣服要洗。
奶奶带着爷爷去看医生。
临出门,奶奶对爷爷说:“钱带了没有?”
爷爷说:“钱倒是带了。”
奶奶又说:“外面下起小雨来了,带一把雨伞吧!”
爷爷在他的房间磨叽着取一把雨伞,老久都还不出来。奶奶说:“怎么那么久啊?你到底是在拿什么啊?需要拿那么久!”
我想:爷爷大概是在整理衣物,或者把他的钱物藏好来。因为他今天穿了往日里不穿的新的大棉袄,他可能要整理一下它,使它穿在身上能更加舒服一点。他往日里不穿它,就是因为穿在身上使他不舒服了。
他们走出去了。
我想起以前读书时所写的一页一页的文章,老师拿到课堂去朗读。我的头老是低着,不知道文章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同学学习。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被老师赞扬,被同学视为楷模的快乐。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从我的文章里学到一些写作的技巧,或者只是获得了听取我的文章所描述的故事的快乐。
反正,我们的生活需要继续快乐下去。
得到快乐,制造快乐。
读书的时候,我认为我可以从刘远锋和唐若斌那里得到属于我的快乐。后来,我深刻地知道:那些快乐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属于我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屑于和我在一起。因为青春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就是我自己也是根本地不屑于和他们交往。在那时候,青春年少却狂傲!
有一天,我在公路旁边等车。
遇见了沿采。
她已经有了孩子。她对着她的孩子说:“……那个阿姨只是去了一趟‘艳照门’,她再也出不来了……”
那时候,车来了。我坚持要将一个十元钱的红包给她的孩子。那时候,我的袋子里没有红包,一张陈旧的十元钱裸露在空气里。她坚持不要。我们便僵在了八月的炎热的空气了。那些友情的温度也许直到到了寒冷的冬天也不再降下来。
回到现实里。奶奶对爷爷说:“还不吃药?吃药了没?”
爷爷说:“药啊?已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