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福通面露错愕,他确实对陈平安有颇多微词。
可目前为止,还没想过让他死。
如果是别人说的,他笑笑就罢了,但话是堂弟说的,他便肃容问道:“怎么说?”
“这个信使有问题!”秦福嗣道:
“他对圣教尚不如你我熟悉,其所言所行不过是对着《圣火不灭》照本宣科。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上一个信使……丁守义就是那老太婆拍板杀剐的,童男女也是她让去县城拐的……”
秦福通面色凝重道:“我也感觉反常,现在这个节骨眼,鬼王如此关键,他却没有任何意见。实不相瞒,白日我也起了疑心,几番试探都被这厮蒙混过关。现在想来,一句尸位素餐可解释不通。”
秦福嗣道:“大哥,此事不容马虎,弄不好就前功尽弃,只怕我秦家上下百口人都没好下场。”
秦福通脑中快速把陈平安这两日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
初次见面便当众羞辱自己,这不要紧,再看后来的一系列动作:伤人断腕、抢占家宅,再到今日杀人晒尸、收服丁文彦。
桩桩件件,都与“总坛之人强刷存在感”大相径庭。
到这一刻秦福通才惊觉,原来他从没看透过这个年轻人。
到现在,更是生出了无由的忌惮。
不知不觉间,他对小池乡的绝对主导权,开始不再绝对。
如果这“圣使”是个冒牌货,他舍命换来的一切都将变成笑话。
圣教的惩罚他是有所耳闻的,求死得死只是开端,抽魂炼魄之手段,比之十八层地狱也丝毫不差,届时求个魂飞魄散都不可得。
想到此处,秦福通就不寒而栗。
他心有余悸道:“我安排青梅和瑶琴彻夜盯着那厮,但凡有一点端倪,我们都能知晓。”
秦福嗣点了点头:“青梅隐匿刺探,瑶琴迷魂乱心,各有所成。这俩孩子确实不错,不枉我们花心思栽培!”
二人说到这个当头,秦福通突然皱起眉头,闭目感应片刻道:“青梅死了!”
“死了?”秦福嗣问道:“怎么就死了?”
秦福通道:“为了控制她们,我各收了一魄,刚才青梅的那一魄散了!”
“你是说,她被那信使发现了?”
秦福通点了点头,然后道:“明日再试一次,宁杀错,绝不放过!”
秦福嗣却摇头道:“不必试探了,他是真是假,甚至是活是死,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经请示总坛了,明日一早就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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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陈平安从冥想中醒来,打开窗户冷风灌入,更是清爽,他精神状态极好,面带微笑地将尸体拖到了正堂口。
两个家仆和另一个丫鬟,并没有对尸体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正常伺候,正常准备早饭。
一碗熬得稀烂的小米粥、一笼冒着热气的素包子,还有的两碟腌制的咸菜。
虽不算丰盛,入口倒也清爽。
早餐过后,陈平安便在院中一边练刀,一边等秦福通。
他以前练习的刀法十分粗陋,与其说是招式,不如说是劈砍撩等基础动作的拆分组合,练的再久,也只是对刀更加熟悉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无相刀法,每一招都对应的吐纳节奏、真气运行方式,能借着刀法架势去磨练境界。
练到过程中,吸收真气的速度,反而比单纯的冥想要快上一丝。
无相道法十七式,打了两遍之后,陈平安便收了架势。
凡事张弛有度,不可操之过急。
秦福通一直等到临近午时才来,先磕头问安,然后才对着地上的尸体仔细端详。
“此人像是我府上丫鬟……可是她昨夜服侍不周,得罪了圣使?”
“本使昨日在房中打坐,听到了琵琶声,紧接着此人便窜进门来。初始还以为是侍寝的,没说几句话,她竟妄图探听圣教机密,本使便将她脊梁骨打断,一刀劈了。”
这一番话下来,秦福通将自己微表情控制的极好,除了惊讶之外便是愤恨,好像自己也是受害者似的。
陈平安见此情形,又道:“她既是你府上丫鬟,那你跟本使说说,到底意欲何为?”
“冤枉啊!此事属下毫不知情。”秦福通矢口否认道:“这丫鬟是夏天逃荒过来的,我见她可怜便收留教导。想不到她如此行径,跟道正司的那些探子一样,狗东西,着实可恨!”
陈平安听他故意点明“道正司”,却没有丝毫露怯,接着道:“道正司的狗东西?”
秦福通道:“只是属下猜测……按照原来的计划,这几日只怕道正司已经分身乏术,咱们的计划不受影响!”
陈平安也明白过来,圣火教现在只有一个信使来控制小池乡,主要精力可能在其他地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这个“栈道”,就够陈平安吃一壶了。
若果真如此,事情便有些麻烦。
今日十三,距离十五还有两日。
他昨日已经把所有事情禀告上去,相信道使大人一定能做出准确判断。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日晚上援兵便可到达。
如果援兵没来,陈平安就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所以他此刻做的任何事情都十分重要。
略一思考,他便叫人把丁文彦带来。
秦福通皱眉道:“圣使,我看就没有必要了,那厮冥顽不灵,宰了干净。”
陈平安却笑道:“我说过,君子可欺之以方,你看着便是。”
不过多时,丁文彦被带了上来。
与昨日晚间相比,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显然今天早上又被揍了一顿。
这可怜的孩子,硬是凭自己的“一身傲骨”把所有的罪都受了一遍,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格,着实让人钦佩。
陈平安道:“秀才同志?你可想清楚了?”
丁文彦不知道“同志”是什么意思,但不重要,他耿直地吐了一口:“邪魔外道,匹夫不可夺志也,你们杀了我吧!”
看来他对“把戏做足”这几个字很有见解,若不是二人有提前约定,单这一脸正气的模样,就能把人劝退。
陈平安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想必你认为自己是个孝子吧?”
丁文彦扬起头颅,意思是“那还用说!”
陈平安摇了摇头:“你觉得你父亲是君子典范,而君子在意什么?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是非黑白,可全是活人说了算!”
丁文彦抬头瞪着双眼:“你什么意思?”
陈平安嘿嘿一笑,看着秦福通问道:“秦坛主,我听说丁守义背地里寡廉鲜耻,勾搭人妻偷鸡摸狗,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放你娘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