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并不知道他的情报,已经传到了武朝权力最中心,在思考眼前的事:
他刚刚明明杀了人,闹的动静也不小,秦府却没有任何反应。
死掉的丫鬟仍旧躺在原地,一条腿在室内,一条腿在屋外,后背向后弓起,死状凄惨。
刚才那琵琶音着实厉害,进入幻觉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平安完全失忆。
幸好那丫鬟没下杀手,不然他哪里还有命在。然而无论如何,“道使亲启”四个字只怕已经传到了秦福通的那里。
若过真如此,他的思路就要调整下,真有必要,就一刀砍死那姓秦的再说。
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找到了小妹,要把她救出地牢不难,难的是命魂如何取回?
再说,另外七十一个童男女,真的就完全不管了吗?
陈平安皱眉思索,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白天那两人将丁文彦押下去之后,不过多时便返回来,可见关押的地方并不远,应该就在附近几个房舍之中。
这个突破口,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想到此处,陈平安便将那尸体拖进来,关上屋门,吹灭蜡烛,从窗缝向外看。
这个房间选址营造甚是讲究,后面是一座小园子,花圃连片,树木装点,两丈宽的湖景上搭一座凉亭,春夏之际理当颇有景致。
但现在只有积雪,在毛毛月色的照射下,视野一览无余。
确定再无人监视,陈平安悄然翻上房顶,身法展开,踏雪无痕,在屋脊之上如履平地。
找了三个院落,发现其中一个从外面上了锁,里面人悄声议论,说“酸秀才”、“倔驴”之类的词儿,想来讨论的便是丁文彦。
陈平安悄无声息地钻进去,在墙根听了会,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听到。
这俩人又说了几句便住口不言,不久响起了鼾声。
陈平安撬开另一个厢房门锁,翻身进去,映着月光,捂着丁文彦口鼻将其闷醒。
“想活命就别声张!”
丁文彦看清眼前来人,问道:“何事?”
陈平安道:“地牢困着七十二个童男女,想不想救?”
丁文彦点头:“想!”
陈平安问:“想怎么救?”
丁文彦面色疑惑:你大半夜来找我,问我这个,我还被人绑着呢好吧。
陈平安也不管他懵不懵,问道:“跟我合作,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选择,有什么线索,告诉我!”
丁文彦认真思考片刻,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道:“去找槐婆婆,她有办法!”
“槐婆婆是谁?”
“中心街古槐树!”
“树妖?”
“树神!”
陈平安点头记下,又道:“乡里未投靠圣火教的百姓还有多少?”
丁文彦道:“百余户!”
陈平安道:“明天我会提审你,你要加入圣火教,想办法联系这些人!”
丁文彦疑惑:“做什么?”
陈平安道:“你听好了,时间有限,我只能说一遍……”
如是如是,云云云云。
一通讲下来,丁文彦听的目瞪口呆。
说完,陈平安道:“等我通知……明天把戏做足!”
丁文彦点头称是。
话到此处,陈平安便翻身出去,本想沿着屋脊回到自己房中,又转念一想,向着古槐树疾奔。
奔跑之中,他再次打开了导航界面。
导航中仍旧没有显示新的地点,只有“小池乡古槐树”,任务提示“有诡异出没”!
上次检查未发现诡异,现在看来说的便是这个人称“槐婆婆”的槐树精。
从丁文彦的态度看来,这槐树精应该不是传统的诡异,起码是尚有良知的妖精。
思索之间,陈平安抵达怪槐树下。
不知是不是幻觉,现在的槐树似乎比白天见到的更加挺拔。
细密的枝条向上扬起,遮住月光,在雪地上映出斑驳痕迹。
“槐婆婆,在下陈平安!”
如此三遍,槐树连枝条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说出“丁文彦”这三个字,树枝突然无风自动,树干里面竟然走出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皮肤透亮,裹着一层树皮,两只大眼睛溜圆,黑黑的头发在额前正中分开,向两边做出片状低垂样。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发髻,云尖巧额。
整体来看,所谓“槐婆婆”并不是老婆子,反而更像个早熟的儿童。
“槐婆婆”来回踱了两步,上下打量陈平安,问道:“我知道你,假扮的圣火教信使!”
陈平安被点破身份,稍微一愣便明白过来,他早上在槐树边的所作所为,已全部落入这“槐婆婆”的眼中。
但仅凭那些表现就能推断出陈平安是假冒信使,足见这槐树精十分聪明。
想到此处,陈平安便也不说废话,拱手说道:“小池乡有大难,我独力难支,需要槐婆婆帮助!”
“我不是什么婆婆,你叫我槐玉即可!”槐玉更正了称呼道:“你且说来听听!”
陈平安便走近两步,把计划详细地说了说。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达成了一致,陈平安这才回到房内巩固境界。
*****
夜色深沉,秦宅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灯火通明。
院子是两进式的,一共五个房间,除了柴房、杂物房之外,就剩下三个可住的房间。
阖家老小匆匆忙忙地搬过来,光是打扫就费了不少功夫,吃过晚饭已经到了亥时。
秦福通妻子和两个闺女住了一间,三个儿子住了一间,七八个仆人挤了一间。
这些家眷本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突然来到这样的小院子里居住,过了开始的新鲜劲儿,各种不便和抱怨就出现了。
秦福通本就心情不好,听着那些牢骚更是怒火中烧,把二儿子按在床上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这才得了空闲,回到柴房,嘴上兀自骂骂咧咧:
“嚣张跋扈,欺人太甚,不得好死!”
骂的自然是鸠占鹊巢的陈平安。
柴房里早有一个中年人等着,花白的头发散开,形象颇为邋遢,但神情矍铄。
此人是秦福通的本家兄弟,名叫秦福嗣,多年来一直充当智囊的角色。
他往火里填了把柴,笑道:“大哥多年养气功夫,被那小毛头给破了哟!”
秦福通面带愤恨道:“叫他不得好死!妈的,出功出力的都是我们,他就算是总坛来的,也不过是个区区信使,怎么敢这么嚣张……你看把孩子们冻得!”
“让他死倒也不难!”秦福嗣接过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