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覆灭
几人对峙至此时,后车内的几位镇车镖头匆匆赶来,龙行虎步的李镖头率先发难道:“你们拼死相护的大唐早已覆灭,本以为你们不良人也应同样死于战争的业火里,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权贵的走狗,当真是违逆纲常呐!”
李泷白对他的一番话嗤之以鼻,颔首看着走来的几人,眼底尽是不屑,冷笑道:“不良人隐世三十年之久而不被人所知,你可知,何人才能见到我们?”
陈守拙没有理会,而是趁着李泷白分神之际瞬拔唐刀,脚踩幽厄步,照着李泷白的脸,猛然持刀下刺。
李泷白有些惊诧,但仍不屑一顾,只待刀势逼近时才有所行动。
见他双指迅速汇聚内力,抢在横刀袭来前脩然祭出,轻松夹住唐刀,旋即释力一拧,以坚悍闻的唐刀此时竟扛不住一击,应声折裂为两半。
而这还不够,李泷白又抵出折扇,竟然抽空笑道:“是死人!”
李泷白的一扇宛若缩颈青蛇的蓄力前冲,径直冲在陈守拙心口,携着雨势将其猛然轰飞。
又一招过后,只见陈守拙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划过一道狭长弧线,而后狼狈地落入了驿道旁的灌木丛中,似乎晕厥了过去。
显然李泷白手下留情,否则全力一击过后,陈守拙唯有驾鹤西去的命儿。
在场的几人,眼见连陈守拙都被两招击溃,纷纷起了打退堂鼓的心。
可刘文东却偏偏是个天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雷嗔电目的刘文东,抡起朔北枪,朝着李泷白戳出千百道人枪虚影,如今枪势与脾性融会贯通,此时的刘文东,才真正达到了人枪合一的境界。
“訇!......”雷鸣乍响!
陡然而来的雷击,使得众人不自觉闭上双眸,而再次睁开双眸时,只见李泷白如若无事地负手立于车顶,而他手中的折扇竟滴淌着无数殷红的鲜血,鲜血如同无根水,正同雨水一齐渗入车厢。
茫然的众人顺着李泷白的身形向后看去,刘文东健硕的身躯虽还擎着长枪,可他脖颈上却已空无一物。
至于他的头颅,如同败革般径直砸在失神的王马夫身旁。
才会悟至臻枪意的刘文东,竟被李泷白一扇斫去了头颅!
王马夫目呲欲裂地抱着刘文东死不瞑目的脑袋,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紫光划过天际,雷鸣再次乍响,滚滚轰鸣不绝于耳。
似乎是在宣告着刘文东的草率离去。
又或是怒目的雷公为李泷白一击弑敌的行云流水而拍手称赞。
而一众镖头眼见刘文东暴毙身死,心中豪情似乎被一并点起,又一如血战沈眉锦时一般豪情,又一次把身家性命置之事外,举刀并起。
在李泷白看来,几人不要命的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
难道几人真的别无他路可以苟且偷生了?
或许有,但几位镖头绝然不会走。
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如今纵是身死,也亦得有个荡彻古今的死法!
只有这般,才不枉在人间走上一遭!
“杀!”众镖头振臂高呼,朝着自知无可匹敌的对手持刀杀去,眼中没有半点留恋人间的娇态,有的,只有愈渐浩大的心下波澜......
位居高处的李泷白见一众镖头倾巢而出,更是难压唇边笑意,抬手傲然下令道:“不良人听令!杀!”
刹那间,银光相映,头颅纷落,战局早定。
高高在上的李泷白自始至终都以洞若观火的姿态抱臂旁观,如今见拼死一搏,负隅顽抗的几人全部身死当场,他这才有些困倦地跃下镖车,伸了个懒腰后,拉长语调道:“撤——”
一声过后,一众不良人以及李泷白宛如人间消失,彻底消失在了雨帘之下。
重归寂寥的大地上,惟余成群尸首。
......
雍州,梧桐镖局。
主屋内,昭傅雪只手捧着茶盏,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次讨伐眉锦山庄的行动,共战死了五位镖头,百余镖师,如此损失,才换得眉锦山庄被满门屠戮。
当真值得吗?
昭傅雪不由得一遍遍扪心自问。
遥想当初在得知燕王的心意时,自己是那般的心潮澎湃,激动到不能自己,毅然令刘文东亲率队伍前去讨伐。而如今,一手攒下的基业,以及百条活生生的命,只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付之一炬。
当真值得吗?!
昭傅雪不敢回答,只是一改往日习惯,一口饮尽了满盏的茶水,又蹒跚着步子来到窗边,信手推开木牖。
眼前的梧桐树依旧生机盎然,可昭傅雪却宛如一桩枯死的树木般无精打采。
直至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昭傅雪这才从深似潭渊的无尽悔恨中扯出神志,请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语罢,他走至八仙桌旁,心神不定地放下茶盏,接着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来者推门而入。
屋外,得到肯定回答的昭秋明看上去喜忧掺半,神采奕奕之下又顶着满额的浊汗,像是心中莫大的欢喜之下,正藏匿着难以启齿的苦楚。
但终究忧不盖喜,看上去悦然居多的昭秋明信手推门而入。
随着吱呀声传来,昭秋明也瞅见了端坐在桌旁的昭傅雪,于是他迈开了步子,三步并作一步走的来到了昭傅雪身前。
待到这时,他才隐约感受到昭傅雪身上散漫出的阵阵颓然,如同秋日里死气横秋的枯枝败木。
昭秋明心下自知是由于此次梧桐镖局的铩羽而归,不赀之损所致,才使得平日里魁梧崔巍的昭傅雪此时看上去甚是愁容沧桑。
但对血气方刚的昭秋明而言,对于一众镖师兄弟的死,虽也有感伤怅然,但总归是钦佩更甚。
他摇了摇头,不再思索下去,转手抱拳作揖,有意振奋道:“爹,大哥回来了!”
小喜可抵大悲,他正意图于此。
闻听此言,昭傅雪的眼眸徒添了几许清亮,他微微挺出身躯,抬起下巴,磕碜地确认道:“你说……似春,回来了?”
“正是,不过……大哥他,还带了一个人回来。”言语至此,昭秋明又前倾了身子,以手遮唇,在昭傅雪耳边轻声言语着什么,“爹,只是……”
昭秋明似乎有意不让别人听去,倒不是忌惮隔墙有耳,只是谈及的内容在始作俑者的他看来应该避讳一些才是。
眼见昭傅雪的眼眸,一由开始时的处变不惊,到言语时的惘然不解,再到昭秋明吐出最后一个字节时的如坐针毡,愣神许久,几次张口欲言。
此般种种,无一不令人腹下生疑,暗暗揣摩二人谈及的事究竟与何事有关。
昭傅雪长舒浊气,似乎有些心悸。
估摸着三四息后。
他猛然拍桌起身,面色宛若黑云过境时般郁郁,鼻下气息如同重锤击鼓般沉闷,只身踱步而出。
而他身后的昭秋明,见父亲如此汹汹,不敢懈怠地也跟了上去,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昭傅雪一路拧着眉头穿过主厅,廊道,这才来到了镖局大堂,他喘着粗气,眼神不自觉瞟向练武场。
于是乎。
两道修长如竹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在一众光着膀子赤裸上身的铮铮汉子里显得鹤立鸡群,及其出挑。
二人中,位居左手边的便是昭傅雪膝下的长子——昭似春。
他一袭连身青衣,高束瀑发,腰间系着一块璞玉,手中悠然拎着长剑,看上去英俊倜傥。
而他身旁的那人一袭黑衣,又是标准的虎臂蜂腰螳螂腿身材,脑袋上也顶着蓬斗笠,腰间也挂着柄横刀。
昭傅雪见此呆愣在原地,尽管有着先前昭秋明的一席话作心理建设,但如今,待到此人活生生站在面前时。
昭傅雪还是不由得瞠目结舌,无言良久。
像,实在是太像了!
昭傅雪眼前之人,同他印象里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浪子,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不待昭傅雪继而观察下去。
昭似春便热情地扯着身旁的黑衣男子走来,待双方间仅隔着一步之遥时,昭似春色如春风般和煦笑道:“爹,好久不见了!孩儿为您介绍个人。”语罢,他拍着黑衣男子的宽厚肩头,又道:“这位豪侠,正是腊月时分从眉锦山庄庄客手中救下我与秋明的汉子!”
昭傅雪瞪大了眼眸,与身后的昭秋明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如此,敢问豪侠姓甚名谁?”昭秋明跨过一步,抱拳问道。
昭似春被身前二人的奇异举动惹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如实答道:“姓陈,名守拙。”
“陈守拙!?”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禁齐声高呼。
“……”昭似春挤眉弄眼,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