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画一条辅助线，然后再结合定理去看问题……”

　　所谓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现在到了“乏”的时刻。

　　台上数学老师是个讲话慢条斯理的小老头，一道题晃晃悠悠讲了三遍，天花板上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发出惹人心烦的声响。

　　“呜～嗯，呜～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快要睡倒下去的同学一激灵，脊背一颤，双眼迷茫的看向前方。

　　数学老师粉笔一停也回看他们。

　　“老师，您手机响了。”

　　数学老师说：“不是啊，我手机铃声不是这个。”他摆摆手，准备仰头喝一口枸杞茶。

　　“你们看外面，那个飘起来的烟雾是橙色的欸。”

　　“好梦幻啊……”

　　周眠扭头看窗外，皱眉。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烟雾的味道怎么有点熟悉啊。”

　　睡眼朦胧的高二3班：“哦——”

　　突然，整栋楼一抖，楼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这一刻，高二3班全体静止了。

　　广播里刺耳的声音还在继续，貌似有越来越响的兆头。

　　“我靠！消防演习！”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刚才还眼神迷离的人瞬间清醒，立马弯腰摸毛巾，打开水杯纷纷打湿。

　　田丹丹也在警报声响起那一刻从办公室赶来，和数学老师交换一个眼神，数学老师连忙捂着他的枸杞茶跑回办公室。

　　“都别慌！没有毛巾的来我这拿！拿好毛巾的同学弯下腰捂住口鼻有序跑下楼！”田丹丹从讲台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叠崭新的毛巾。

　　宁昌中学很重视消防安全，每学期会举行两次消防演练，限时10分钟疏散时间，每次都打的学生们猝不及防，为的就是培养他们的反应能力。

　　毛巾被一抢而空，姜念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纸，刚要打湿，手里被塞进一个已经微微打湿的毛巾。

　　周眠语速飞快，“新的，赶紧下楼。”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教室后门，招呼着班级里还没出去的学生，田丹丹在前门，他们两个打着配合。

　　烟雾慢慢侵入教室，宁昌中学占地面积大，用的烟雾弹自然也多，一层楼梯上放了两三个，连接教学楼的长廊则是摆了一排。

　　警报声在变大，彻响云霄，烟雾席卷整栋楼。

　　姜念随着人群往外跑，她突然扭头，愣了愣。

　　周眠还站在那。

　　一动不动。

　　橙黄色的烟雾好似张着魔爪的恶魔，肆无忌惮的一点一点吞噬他。

　　最后，他的身影被烟雾掩埋。

　　姜念张了张嘴想喊他，鼻腔吸入烟雾弹的气味，猛烈咳嗽。

　　接着她的手腕被抓住，于梦玲拽着她往楼下跑，姜念收回视线。

　　操场站满了人，警报声慢慢消失，校长在国旗台上讲话，班主任和学生会清点各班学生人数。

　　姜念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我来说一下本次结果，本次消防演习伤亡12人，阵亡5人，听听这个数字！火灾来临时……”

　　“没事吧？”

　　“没事。”

　　“这次辛苦你了。”

　　周眠最后一个到，站在班级末尾，田丹丹和他又说了几句就走了，姜念回头。

　　“怎么了？”

　　姜念的视线停在他胳膊上，那里贴着一张刺眼的红色纸条。

　　代表——阵亡。

　　抬眼看他，脸色有些微红，胸腔起伏不定。

　　“为什么不跑。”姜念问。

　　周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脸上一怔，随后笑了下，“都一样的。”

　　烟雾弹放出的气体并没有毒，可现实生活中有，如果发生了火灾，他逃不出来。

　　都一样的，结局都是活不下来。

　　姜念垂下头轻轻嗤笑一声，说了句没事转回身。

　　想活的人活不下来。

　　真是，命运不公。

　　*

　　“滴答，滴答……”

　　秋雨来的猝不及防。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空乌云密布，空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学校里种了许多桂花树，此刻正接受着大雨的洗礼。

　　“早点回家，等会儿雨下大了就麻烦了，路上都注意安全啊！”田丹丹叮嘱道。

　　“好的——”

　　“念念啊，老姜同志车开不进来，你带伞了没有？”

　　“要不要老姜同志进去接你啊？”

　　姜念摁着语音：“不麻烦老姜同志啦，我等会儿自个出去。”

　　没有，她没带伞。刚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变成了狂风暴雨，天空暗沉的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一旁的爱心雨伞早被借完，姜念从包里随手掏了一本书出来，打算顶在头上冲出去，刚迈出一只脚。

　　“那么讨厌物理啊。”

　　周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左手拿着一把雨伞，另一只手上抱着一沓试卷，上面的几张试卷被风吹的将要飘落，他有些吃力的把试卷拢起来。

　　在姜念眼里看了此刻周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无疑，连忙把手上的物理书放回书包里，走上前去，主动抱过那沓试卷，笑着问：“班长顺路吗？”

　　周眠低下头，面前的人就差把“我没带伞”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不太顺，你说怎么办？”

　　姜念：“……”

　　这人故意的。

　　“怎么会不顺路呢，班长……哎哎！”

　　周眠撑开伞迈入雨中，只走了一步便停下脚步。

　　姜念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想如果他胆敢再迈出去一步，她就把手里的试卷全部撒出去，让他去丹姐办公室喝茶。

　　“不走吗？”周眠转身。

　　姜念默默呼了口气，抱着试卷朝他走去。周眠往前两步，尽量不让雨淋到她。

　　两人并肩走向校门，伞不大，容纳两个人多多少少有点拥挤，肩膀之间相互摩擦，隔着校服传递对方的温度。

　　周眠用余光撇了眼身旁的人，头发被雨微微打湿，睫毛上沾着水珠，一眨，水珠低落，不动声色的把伞往左偏移。

　　去往校门口的路程不长，周眠放慢步子，平时两三分钟就能走到的路程这次用了七八分钟。校门口停着家长接孩子的车，每个人都匆匆忙忙。

　　“哎呦快快快快来，淋湿了没有啊……”

　　“家豪！妈妈在这呢！”

　　“来了妈！”

　　耳边是雨落下的哗哗声和焦急的关切声，周眠目视前方，仿佛置身事外。

　　一切都与他无关。

　　“自己回去？”周眠问。

　　“不是，我爸来了。”

　　周眠停下脚步，看着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问：“在哪里？”

　　道路被人和车堵的水泄不通，姜念一时半会儿看不到自家的车，只能踮起脚尖，她手上还抱着试卷，身形有些不稳，周眠立马用右手拿伞，左手放在她身后一段距离。

　　“在哪呢？在……看到了看到了，班长……”姜念转头，看见一个瞬影。

　　姜念：“？”

　　周眠咳了一声，磕磕绊绊问：“在哪，我送你过去。”

　　是刚才在她转头的瞬间他把伞放回了左手而已。

　　“在那棵大桂花树底下停着。”

　　“嗯。”

　　两人挤过人群，缓步走到那棵桂花树，大树底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见周围没人，周眠不放心的问：“是吗？”

　　“昂是，麻烦班长再把我往前送两步，老姜同志估计在车里。”

　　“好。”

　　“叩叩。”

　　姜念弯腰用手指敲了敲车玻璃，里面老姜同志吓的一个激灵，忙关掉了斗地主，一扭头，他的好女儿正满脸“善意”的笑着看他。

　　姜国庆伸手去拿后座的伞，开了车门，下车。一下车才发现女儿旁边还站了一个人，还是个挺帅的小伙儿，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穿梭。

　　“我们班长，周眠。”

　　一旁的周眠微微低头，道：“叔叔您好。”

　　姜国庆突然一笑，连忙道：“你好你好，小伙子人不错人不错。”

　　周眠：“？”

　　姜念默默翻了个白眼，后面那半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其中的意思姜念懒得想，不过她确实认可。

　　周眠人是不错。

　　“回家注意安全。”周眠从她怀里抱回那沓试卷，说了声再见，转身往雨幕里走去。

　　只身一人，孤独又平常，像是早已习惯。

　　“走回家，你妈今天晚上做了糖醋排骨……”

　　姜念望着那个背影，抿唇，她突然问：“爸，我能做一件事不？”

　　老姜同志向来不干涉女儿的私事，只要不违法犯罪就行，当头答应：“行啊，啥事啊？”

　　“谢谢爸。”

　　说完，跑出了雨伞下，冲向前面那人。

　　“念念！”

　　“周眠！”

　　她大喊一声。

　　她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模糊不清，但周眠却听清了，听的一清二楚。

　　他转身，大雨中少女向他奔来，身后是洋洋洒洒的桂花落下，那一刻，周眠的呼吸好像停止，心脏剧烈跳动。

　　姜念跑到他面前刹住脚步，可冲劲太大，身子向前倾。

　　周眠愣在原地，脖子处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和丝丝冰凉的水汽。

　　反应过来，他连忙把伞偏向她，“你……”

　　“我们一起回家吧！”

　　哄——

　　时间仿佛静止。

　　那天的雨很普通，常见的秋雨。可大雨下，少女不顾一切向他奔来，就像是来……

　　带他逃离深渊。

　　从此他不再孤身一人。

　　他满心欢喜。

　　但又迷茫害怕。

　　*

　　“今年你参加了什么项目啊……”

　　“哎呦喂又闷又热，这什么破天气……”

　　“真是服了，每年运动会都那么热，就不能找个天气晴朗，微风不燥的时候比赛吗？”

　　“害，已经麻木了。”

　　周眠怀里抱着葡萄糖，手里拿着巧克力，一一分发给比赛的选手。

　　“来来来，葡萄糖和巧克力，一人一瓶一人一块啊，传下去传下去。”何德帮着分发。

　　“给念念。”

　　姜念接过，道：“谢谢。”

　　周眠分完坐在姜念身边，跑道上正在进行男子1000米比赛，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他往兜里摩挲摩挲。

　　他斟酌了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手在姜念面前摊开。

　　掌心里放着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

　　姜念在心底轻笑，故意问：“是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没说其他任何一个字。

　　姜念坏心思上头，没接，接着问：“为什么给我？”

　　周眠垂着眼眸，盯着那颗糖，对啊，为什么给她。

　　过了会儿，他抬头看着姜念，问：“你要吗？”

　　姜念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开口道：“要，为什么不要。”

　　她拿过那颗糖先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又拿出来，放进包里，最后拍了拍包，“好了，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这话是看着周眠说的。

　　对方点头，两人都没了话音。

　　直到广播响起。

　　“参加1500米的女子到检录处检录。”

　　“念念加油！”于梦玲说。

　　“加油！”何德跟着说。

　　“加油加油！”蒲元凯紧跟其后。

　　其他人也纷纷给她加油打气，他们班只有姜念一个女生参加了长跑，可谓是攒足了好奇心。

　　“谢谢大家，我会努力的！”姜念笑着回。

　　她站起身刚走没两步，又折回步子，后面还有人看比赛，她蹲着，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周眠旁边。

　　“欸？念念你干啥去？”

　　“找人去。”

　　她仰头，他低头，挡住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

　　“怎么了？”周眠问。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眠微微挑眉，故意问：“说什么？”

　　“你……”姜念咬牙切齿，低声道：“不说拉倒，我稀罕。”

　　“我走了，再见。”

　　最后两个字带着满满的怨气。

　　周眠弯了弯嘴角，“加油。”

　　“就等你这句话呢，等我拿第一回来给你。”

　　少女笑的灿烂。

　　“各就位——预备备——”

　　“嘭！——”

　　“加油——加油——”

　　姜念迈着匀速的步伐，稳稳的跑在中间。参加比赛的都是去年的老选手，一看出了个新面孔，都不把她放在心上。

　　第二圈刚开始领头的女生渐渐落到后边，姜念继续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保持匀速，在将要开始第三圈时，她看见了站在终点处的周眠。

　　最后一圈半，所有人开始加速，埋头往前冲。姜念从初中开始就有早跑的习惯，一直没有落下，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于梦玲看着姜念超过一个又一个人，浑身沸腾，拉着一旁的人扯着嗓子喊“念念牛逼，冲啊，你是第一”等等等等，唾沫星子乱飞。等反应过来，一拍脑门，自己忘了去终点处接她，连忙跑下看台。

　　终点处围满了人，姜念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周眠，对方也看见了她，张嘴无声说了几个字，姜念看懂了，勾唇一笑，咬牙又提快了速度，最后和第二名拉开50米的距离。

　　他说——你是第一。

　　看台处爆发出一声声惊讶。

　　“卧槽！那谁啊？那么猛！”

　　“不知道啊，太TM牛逼了吧！”

　　姜念越过终点，什么都没管，一头扎进周眠臂弯里，重重的喘气，她想说话，可嗓子哑的冒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扶着她出了人群，姜念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被呛的直咳嗽，周眠轻拍她的背，“慢点喝，别急。”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摇头，眼泪都被咳了出来，喘着气，忽而笑了说：“你看，第一拿回来了。”

　　周眠心底软成一片。

　　姜念不再咳嗽，吸了两口气，“走吧，我没事了。”

　　她抬脚刚走一步，手腕被一股力量猛的拽了回去。

　　“唉……？”

　　周眠抱住了她，手掌轻轻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头埋在她肩上。

　　“你……”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