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中午，州江市法院行政审判法庭里，审判台上独坐的戴无框眼镜男审判员询问台下右前方原告里的头发乱糟糟中年男子：“原告对被告刚才的答辩是否有异议？”

　　审判台下正前方的书记员席位上，身穿法官服的季怡听到这句话后，她明亮的大眼睛依旧盯着她面前席位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修长白皙的十指在键盘上“哒哒哒”地打字……刹那，她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立马出现刚才法庭上男审判员询问原告的话；然后她打字的十指停下，看着屏幕等法庭里的下一句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从她眼前飘过，法庭里还没有响起原告的回答声。她抬眸，侧脸看向她右前方的原告席。

　　原告席座位里，面色难看的头发乱糟糟中年男子在斜视左前方的审判台，他还没有回答审判台上戴无框眼镜男审判员刚才的询问，而是一脸难为情，然后他右手慢慢地举起：“审判员，我……想上厕所……”

　　低低的音声难掩他心里的忐忑不安。他叫宋士强，四十来岁，家住州江市毗邻的南岩县农村。今年地方在修铁路时占用了他家的地，他对政府赔偿他家里地的金银花树款不满意，就把当地政府告了。按照“民告官”行政案子异地审理的法律规定，他的案子由毗邻的州江市人民法院审理。

　　戴无框眼镜年轻男子就是这个案子的独任审判法官，叫钟骋，他俯视审判台下右前方原告席里宋士强着急的眼神，对宋士强刚才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说想上厕所，让他禁不住眉头紧皱，是因为开庭至今，从未有谁在法庭上提出要上厕所。他思索片刻，认为上厕所是人的生理基本需求，于是对法庭里的值庭法警说：

　　“请值庭法警带原告去卫生间。”平平的语气没有波澜，“庭审暂停片刻。”

　　原告席里的宋士强脸色这才好看些。这时，空荡荡的法庭旁听席前边座位上的一个青年法警起身，朝左前方的原告席里宋士强走去。法庭旁听席空荡荡的，是今天上午上班时，宋士强给法庭打电话，说他坐的班车在来州江的半路上爆胎，估计要耽搁个把小时，赶不上9点的开庭。

　　钟骋便在审判大楼门口和五楼行政审判法庭门口分别张贴上午开庭时间推迟到10点以后的公告。上午快9时，很多旁听群众来到审判大楼，看到新的公告后，觉得到10点以后开庭等的时间太长，就纷纷返回，也就没有人参加旁听，维护法庭秩序的法警也就变成现在这个朝原告席里宋士强走去的青年法警。

　　原告席座位上的宋士强看到走过来的这个青年法警，他赶忙从座位上起来，然后转身跟着青年法警朝法庭的大门走去。

　　法庭正前方的书记员席位里，季怡目光这才从青年法警和宋士强的背影收回，她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女表，快中午一点，不由想起她董事长老爸的车这个时候没接到她下班，已经打道回府了；也不由得想到她老妈又会在她董事长的老爸面前叨叨个没完，说她当法官苦，当法官累，不如去她老爸的基石地产当总裁……

　　基石地产总裁的位置是她老妈的，而她老妈却留给她。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当时她刚上大学，她老爸季实业在州江市成立了基石地产集团，任董事长；她老妈弋江婻任基石地产总裁，可弋江婻辞掉州江职院老师没去上任，而是留给她。她大学毕业回来后没有响应她老妈的号召进基石地产当总裁，而是自选科目考进了州江市人民法院当上一名法官，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她老妈弋江婻拗不过她，就由她当法官，并让她董事长老爸的专车每天接送她上下班，还不允许她吃工作餐，是因为她上大学回来胃不好，弋江婻便从此学习营养课，在家里给她和她老爸做营养餐。这她都乖乖顺从，这两年她老妈让她找男朋友，她也顺从。弋江婻看着她顺从就是不落实，便让人张罗给她介绍对象。

　　最近就有人给她介绍了两个：一个是州江职院的青年老师，青年才俊；另一个是市长的秘书，才华横溢。她每次当着她老妈弋江婻的面答应去见，然后就背着不去见，便拿各种理由糊弄她老妈弋江婻。弋江婻在这相亲这件事和她没商量，是因为她马上28岁了。为此，弋江婻放出狠话：不相亲就沦落回来当总裁。

　　因为基石地产总裁的位置至今还在空着，就是留给她的。她一想到这就头疼，一对一字眉禁不住地紧蹙，眼底顿时流露出忧愁的光，她感到眼前法庭里的空旷旁听席跟无人的电影院似的，让她心里也跟空落落，是心里清楚她老妈弋江婻在相亲这档子事上再认真不过，她要么去相亲，要么回来去基石地产当总裁。

　　这二选一她一个也不想选，她不想去相亲，是因为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就是法院青年法官标杆的龚铮。想到龚铮，她忧愁的眸子刹那亮晶晶，可转眼又黯淡下来，是不知道龚铮心里是咋想的，因为她和龚铮没有业务上往来，平时上班互不接触，私下矜持的她又碍于女孩子的羞赧，至今她也没单独和龚铮交往过……

　　想到这儿，她愁云满面，忧愁的眸子敛敛，玫红的唇瓣禁不住咬了咬，心里决定从今儿起要和龚铮交往……不由得想到龚铮现在干嘛，是在吃工作餐，还是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越想她心里越乱，紧蹙的一字眉皱得快挨到一起，她却不知道此时龚铮正在她下面的四楼刑事审判法庭里开庭。

　　楼下刑事审判法庭的审判台上，左边女审判员聂晗娜凝重的目光依旧在俯瞰台下黑压压旁听席中间身穿米白色皮草外套的裴佳，而裴佳痴迷的眸光还在凝望审判台上聂晗娜和右边男审判员之间审判长席位里的龚铮。

　　龚铮目光这时才离开他手上的一页判决词，看向审判台下，他没有看黑压压的法庭旁听席，而是看着审判区中间三面栅栏里面朝黑压压旁听席站着的霍广亮后背，直接明了地说：

　　“被告人霍广亮，两句话说完就转过身来，听候法庭宣判。”

　　三面栅栏里背靠审判台站着的霍广亮身子颤抖，他满眼惊慌的目光这才没与迎面黑压压旁听席中间他妻子夏之雨楚囚相对，也没敢看夏之雨旁边中央通道那边座位上的裴佳，而是摆头，跟生离死别似的与夏之雨依依不舍的眸光分开；然后一百八十度地转弯面向正前方审判长席里的龚铮，他目光依旧惊恐，颤抖地说：

　　“审判长，被告人霍广亮说完了。请法庭宣判吧……”

　　此时，霍广亮旁边一步之遥那边三面栅栏里坐着的钱朵朵也不再盯视黑压压旁听席中间的夏之雨，也转身面向审判台，然后右手高高地举起。审判台上的龚铮看到后，禁不住满眼疑惑地询问：

　　“被告人钱朵朵举手为何？”

　　“审判长，我心中有个疑问。”三面栅栏里坐着的钱朵朵站起来，她眼底有恳求，一边望着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一边接着回答，“审判长，我心中个疑问，法庭上有个人可以解开，那样等下宣判了，我就能甘心去服刑。”然后语气加重，“也许我心中这个疑问，兴许是整个法庭都想弄明白的。”

　　辩护人席里蒲素听了顿时急眼，她头朝审判台方向摆摆，在暗示审判长席的龚铮不能答应，否则马上中午一点的法庭宣判就会泡汤。龚铮眸光凝重，他没去理会蒲素，而是看了一眼他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里的时间，然后批准：

　　“法庭准许被告人钱朵朵的请求。”

　　“谢谢审判长！”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躬身朝审判台后，她抬眸转身面向身后黑压压的旁听席，与迎面旁听席中央通道半中腰左面靠边座位上夏之雨防备的目光撞上，便毫不忌讳地张口就问：

　　“你老公前面不让法庭休庭，他回答法庭的缘由是真的吗？”

　　她低沉的嗓音带着挑衅的口气，与她一排中间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霍广亮侧脸羞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羞愧地看向面前黑压压旁听席中央通道半中腰左面靠边座位上的夏之雨。

　　夏之雨目光凌厉，她没有在意整个法庭看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包括前方中间三面栅栏里迎面站着的霍广亮，而是慢慢地从旁听席座位上起来，她凌厉的目光始终在直盯盯地盯视而霍广亮旁边三面栅栏里的瞪眼站着的钱朵朵，然后她唇瓣咬了下，不屑地飚了一句英语：“How could an illegal person ask a legal one？”

　　一口流利的英语如同金属撞击声，在法庭里回响。审判台中间的龚铮目光幽深，他听出来夏之雨把“一个非法的竟然问一个合法的”意思，用英语来反问钱朵朵。

　　而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却听不懂，她满脸憋得通红，嘴角颤动了一下，却不知该咋说，而是羞怒地怒视黑压压旁听席中间鹤立鸡群般站着的夏之雨。夏之雨看钱朵朵听不懂飙的那句英语，便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然后改用汉语冷嘲钱朵朵：“你旁边就是我老公啊，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他呀！”

　　回怼的腔调霸气十足。钱朵朵羞怒的目光刹那影影绰绰，她一排那边中间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霍广亮顿时羞愧地低头，而不知羞耻的她依旧在怒视迎面黑压压旁听席中间如同金鸡独立站着的夏之雨，然后肆无忌惮地再次发问：

　　“你给你老公请律师，还答应你老公请律师也我为辩护。是不在乎我和你老公在一起吗？”

　　她挑衅的口气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