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在地平线上升起，大地尚处黎明前最后一刻的黑暗，衡国边境的贫民区里却仍然热闹非凡，好似完全没有昼夜的分别。

　　酒馆、赌坊、琴楼，混杂在一起，遍地都是。虽然是贫民区，百姓的消费能力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低下，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比较贫苦，但来到这里寻欢作乐的各色人等却是络绎不绝。

　　身份显赫的人来这里寻求快乐，因为这里不问来处，给钱就行；英雄才俊喜欢来这里找寻心里慰藉，因为这里不求归处，只图玩乐；穷困潦倒的人也喜欢来这里赌一把运气，因为这里可以求仁得仁，梦想成真。

　　拥挤的赌坊里，数十张赌桌依次排开，每张赌桌都被人围的水泄不通，靠近墙角处的那张赌桌旁，身着各色衣饰的人大睁着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屏住呼吸等待面容清丽的小荷官打开手中的骰盅。

　　五五六，大大大。

　　赢的人嬉笑着收拢投注换成银票，输的人唉声叹气的离开赌桌，而剩下的人们还在盘算着手中的筹码，在荷官清冷的目光中缓缓下注。

　　蓬头垢面的小男孩奋力从人群中钻出，小手里捏着一块碎银子，速度极快地离开了赌坊，脸上满是笑容。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贫民区南街里的蛮子。

　　蛮子是从北边草原上来的，凭着强壮的身体和敏捷的打架技巧，很快就成了这里的小头目，收拢了一众小弟，成天做些敲诈勒索的事情，在贫民区这种三不管地带混得如鱼得水，好不惬意。

　　“看来今夜总算没有白忙活，交出来吧，我看到你手里的碎银子了。”蛮子推了一把身边的小跟班，示意他去把小男孩手里的银子抢过来。

　　小男孩看着渐渐走近自己的那个小跟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泛着银光的碎银，牙一咬心一横，把银子扔进了衣服内的口袋里，双手护在身前转身就跑。

　　“把他给我抓回来，不然今天天亮了，谁都没有热汤喝。”蛮子看着那远去的小小身影，啐了一口。

　　跑得飞快的小男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追赶，这片贫民区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过他躲藏的痕迹，他虽然很是熟悉这片他生活的土地，但人力终究有时尽，再能跑也会有力气用尽的时候，跑再远也有被追上的时候，所以他被五花大绑的送回了蛮子的住处，一处窝棚。

　　“一块碎银子值得你费这么大力气逃跑吗？省点力气不好吗？明天再去赌坊顺一个不就好了？”蛮子接过从小男孩怀里搜出来的碎银，掂了掂，直接扔进一旁的铁皮箱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鸣。

　　“还给我。”小男孩的眼睛透过额前杂乱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脆嫩幼稚的声音露着一丝狠厉，好像能够威胁到别人一样。

　　“不还又能怎样？拖出去打一顿，然后找个阴沟旮旯的地方把他放了，让他好好记住，想在我的地盘上过活，就要交钱！”蛮子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热汤，险些喷出来，骂了一句难喝就把碗摔了，站在棚里的一众小弟个个噤若寒蝉。

　　草原蛮子说找个阴沟旮旯的地方扔了小男孩，他们还真的找了个偏僻寂静的角落。小男孩侧身挤在不深的污秽沟壑里，被浓重的腥臭味熏得直翻白眼。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禁不住哼了两声，又挨了一巴掌。

　　小男孩等那群对他拳脚相待的人离去，挣脱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缓缓坐起来，看着满是污物的自己，掀开衣服检查了一下被打的地方，有点发青但没有肿起来，自嘲道：“真没用，又被他们欺负了，要是我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就好了，我就可以杀了蛮子报仇，而且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小男孩猛地甩甩头，觉得自己生出的这个念想十分的不切实际和不自量力。就目前两人的实力对比，先不说小男孩有没有胆量，敢不敢的去报仇的问题，单单就说体格差异，瘦弱的小男孩根本就不可能是那草原蛮子的对手，更不要去说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觉醒这件事上面。于是小男孩便不再去想，伴随着肚子的咕噜声，他决定先去河边好好洗干净了，再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是一家名为雅楼的皮肉生意场所。他出生在这间楼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没几天就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所以他没有名字，大都喊他“男孩”或者“喂”。他就靠着雅楼里的女人，拿些剩菜剩饭，一点点喂大的。

　　所以这间雅楼里的女人都算得上是小男孩的娘亲，但他最喜欢十七娘，因为十七娘会给他裁新衣裳，会给他热的饭菜，可惜十七娘去年患了病症被嬷嬷赶走了。现在，小男孩跟着五娘子，五娘子给小男孩取了个简单朴实的花名，叫小花儿。

　　“五娘亲，对不起，昨晚的银子又被蛮子抢了去。”小男孩规矩的跪在门外，稍过了一会儿，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进来吃饭。”

　　小男孩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看到五娘子正坐在梳妆镜前描眉毛，薄薄的嘴唇抿了抿，问道：“我好看吗？”

　　五娘子三十来岁，风姿绰约，早前下场时存了不少银子，因为没有去处，所以没有赎身，现在就在后院管理新来的姑娘，已经很少去前院接客了。

　　“五娘亲最好看了，比前院的头牌姐姐还好看。”

　　“就你嘴甜，快吃饭，吃完了记得去砍柴，省的嬷嬷啰嗦你光吃不做活。”

　　小男孩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里，偷偷瞄了一眼五娘子，又扒了两口。

　　五娘子站在桌旁，眼神冷漠的看着小男孩吃完饭才扭着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出了房门。

　　“今天有贵客来，边上有衣服，身上以前的伤都养好了吧？你晚上穿漂亮点。”

　　贵客？能被五娘子冠以“贵客”称呼的，那一定是极有钱或极有地位的人，能够让五娘子热情招呼的，想来也是一条肥鱼。她让小男孩穿漂亮点，那意思就很明显了，就是要捞一票大的，这顿现做的饭菜应该是五娘子提前给的好处吧。

　　“知道了。”小男孩收拾了碗筷，端到厨房，看着满屋子乱摆的锅子和盆子，有些欲哭无泪。

　　洗完这些锅碗瓢盆，再砍完柴，时间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小男孩躺在柴堆上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等到被厨房的阿婆唤醒时，太阳已经偏西。

　　“喂，快回吧，五娘子已经在找你了。”阿婆提着水桶，看样子要是这男孩子还不醒，就要泼水弄醒他了。

　　小男孩急忙跳起脚来蹦回了五娘子的屋子，他想到五娘子要求他穿漂亮点，那就一定要穿漂亮点，不然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死哪里去了？难道要贵客等你吗？”五娘子看见小男孩跑进房间就是一顿骂，见他不吭声也没有什么动作，气到不行，直接撕了男孩子的衣服把他扔进木桶里。“快洗！”

　　小男孩缩在木桶里瑟瑟发抖，这是一桶冷水。

　　“五娘亲，太，太冷了。”小男孩哆哆嗦嗦的哈了一口气，勉强在水里站起来，又被五娘子按了回去，脚下一滑，后脑勺咚的一下磕在木桶壁上。

　　“冷就洗快点，别耽误我捞钱，你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是怎么回事？早上又让蛮子打了？”五娘子涂得鲜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小男孩脑袋嗡嗡的没听清几个字，头一歪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