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醉翁之意
屋内几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盘算,偏偏能做决策的魏相不在,这事儿便这么僵持住了。
正事儿是谈不了了,只能换个无害的话题。宋相是主人,心里迅速盘算了起来,找个什么话题才好呢?
男人之间不谈公事,那谈论最多的便是风月了。可问题是,屋里一个太监,一个不能娶亲的假和尚,他跟人家谈风月?这是有多缺心眼儿啊!
不但风月不能谈,就连子女也不能谈,这不是戳人心窝子么?
谈钱不行,太俗!再说谁能比玉锦兮更能赚啊?今儿他们家请客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些海鲜,都是从玉萃斋买的!
谈诗词歌赋?这位国师据说是个不好诗词的,李海宝是个武将,也不合适!
宋相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屋内扫了一遍,在扫过墙上挂的一幅山水图之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那就谈书画吧!
他轻咳了一声道:“说起来,前几日我倒是淘换了一幅好字画,各位都是书画的名家,帮我品评品评?”
话题虽然突兀,倒是正中各人下怀,李海宝赶紧道:“这个我不成啊,我只会看,不会评。”
玉锦兮笑嘻嘻:“我只会画,也不会评。”
李相指着他道:“国师太谦虚啦,会画必然会评。”
郑相附和:“没错,没错。宋相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齐相:“就是,就是。”
这话题多好,他能插进话。
宋相就亲自动手,从书桌边的画缸里抽出一幅画轴来,齐相上去帮忙,在书桌上展开了。
众人便凑上去看,正是一幅老子出关图。老子须发飘然,神态悠然,手里还持有一本蓝皮书卷,正骑在一头青牛背上转头后望。后边跟着一个蓝衣小童,身背行囊,内有几幅画卷和雨伞等物。画中青山叠翠,小径蜿蜒曲折,高山之上还有飞流直下,径旁也有溪水潺潺。在山峰耸立之处有关隘若隐若现,应该便是著名的函谷关了。
“此画甚妙,看这童子血脉贲张,正是负累之状。”齐相道。
“构图饱满,疏密相宜,不错,不错。”李相道。
“重峦叠嶂,林木青翠,颇有宋画之风啊。”郑相道。
宋相笑道:“那卖家口口声声说是宋画,看来没唬我。哦,国师怎么看?”
玉锦兮皱眉:“此画跟我路数不一样,不好品评,看着倒还不错。那人真说是宋画啊?在哪家铺子淘换的?赶明儿我得绕着走。”
这话说的!
宋相心里一咯噔:“怎么,国师看出什么来了?”
玉锦兮指着老子手里的蓝皮书卷:“这书是线装书吧?线装书是哪个朝代出现的来着?南宋?前朝都不多吧?咱们大月倒是常见。”
可不!
宋相皱紧了眉头:“那店家是骗我的?”
料想也没那胆子啊!他可没隐瞒身份,还是个常客。
玉锦兮笑:“我琢磨着这画啊,定然不是店家要卖给宋相的,没准儿是受人所托投石问路的,明年是不是又该会试了?”
会试可是礼部的差事,那些应试的举子们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地引起主考官的注意,好给自己的会试增加哪怕一丢丢机会。宋相正是掌管礼部的,就算不是主考官,也在其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大家便都笑了,这么说来,倒是很有道理。
郑相颇感兴趣地道:“找找,找找,一般这样的画,都会留下些印记什么的。”
大家便饶有兴致地趴在画上找,终于在童子背着的行囊上,发现了一行小米粒大小的文字。
“这可看不出来,字太小了。”郑相遗憾地摇头。
玉锦兮:“没事儿,我有放大镜。”
掏出一副放大镜来,放在那文字上头,众人看清之后哄堂大笑,可不正是某地某人敬上的话?
宋相哭笑不得地道:“怪不得那店家死活要拿一个青铜牛形灯当添头,原来这个才是添头。”
齐相笑道:“快拿出来看看,莫要再是谁敬上的。”
在众人的笑声中,宋相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盏青铜牛形灯来,众人细细品鉴,只见那铜牛四肢跪卧于地,双角弯曲上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最有意思的是那牛背上还有一块可以活动的铜板,掀开之后便可当做灯盘,牛腹内空空如也,可加水降温,亦可当做储油之处,甚是精巧。
郑相翻来覆去地瞧过:“这个倒像是汉代的。”
其余人也是这个意见,又是一阵笑。
宋相自嘲道:“看来我在这书画一道上是没有什么天赋了,若不是国师目光如炬,竟是白白摔了跟头。”
李相笑道:“放心,白白摔跟头的可不是宋相。”
众人齐笑,将此事略过不提。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不但宋相,就连他们这些阁老府上,也少不了各处举子变着花样的孝敬和求见。只是此人格外有心亦有运道,这才能把东西送到宋相面前罢了。
说话间便到了开席的时候,大家都懒得再换地方,就在暖阁内用了。宋相虽是主人家,但能被他亲陪的客人着实有数,陪了几杯之后出去敬了一圈酒,再回来时什么都不耽误。
酒至半酣,有下人来禀:后头女客们玩了个新花样,对着几盆花写出许多诗词来,特意送过来请几位大人点评。
郑相笑:“这倒有些意思,都有谁写了?”
下人禀道:“这个却是不知,夫人说怕失了公允,将众位娇客的名姓都隐去了,就连诗句也都是重新誊抄了的。”
李相也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公平取士的好法子,拿来我瞧瞧,看看有没有满卷。”
下人便捧上一叠字纸来,看那样子,倒是有好几十首。
誊抄者应为一人,笔迹完全相同,玉锦兮一拿到手就笑了:“这是小女的字迹。看来是偷懒不想作诗,便讨了这个差事。”
李海宝也道:“没错,是珍姐儿的字,倒是越写越有你的风格了。”
玉锦兮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们俩的字都是我给写的字帖,手把手教出来的,不像才有问题。嗯,这首不错,怎么是写荷花的?如今还有荷花么?”
宋相叹气:“国师啊,你说出这话来,怎么这么让人不信呢?”
玉锦兮一愣,这才想起来,宋家给玉萃斋的订单上,的确有几盆鲜花,这荷花便是其中之一。
玉锦兮失笑赔礼:“我糊涂了。”
这些阁老看少女写的诗词,恰似院士看本科生的论文,大材小用不说,还得耐着性子,好在不多,几十首诗词就算是每个人都看了一遍,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得了。
众人将觉得最好的三首诗词点出来,恰好意见统一。宋相做主,点了名次出来。
李相道:“既然是得了好名次,还得加些彩头才好。”
玉锦兮笑道:“正是如此,李相有何建议?”
宋相道:“闺阁女儿家,喜好的东西有限,夫人那边预备了什么?”
下人禀道:“夫人预备了一对翡翠镯子,别的夫人有出玉牌的,有出金钗的,一共有十样呢。”
宋相笑:“得,还不能只要前三甲,还得要个前十名。”
齐相道:“一看便是宋相家,一举一动带着朝堂取士的风采。”
一事不烦二主,宋相便把其余的诗词又挑挑拣拣,好歹又凑了七首出来,又要让众人排序。玉锦兮急忙摆手:“这个我不在行,偏劳宋相了。”
李海宝也推辞:“宋相一体排了吧。”
宋相便又排了个顺序出来,看看书房里的摆设道:“拿一方端砚、一刀澄心纸、一盒徽墨去给前三当彩头。再拿一匣子湖笔,给那七个一人一枝,剩下的尽数给执笔的姑娘便是。”
玉锦兮笑:“不好让小女沾了便宜。这样,我这儿有些小玩意儿,给那些落榜的分了吧。大冬天的写诗词,怪手冷的。”
拿出几十个荷包来,里头装的是各国货币,这几年她东奔西跑,除了当年刚回大月时所剩下的,还又增加了不少。尤其是她现在财大气粗,也不在乎那一两个金币了,倒是比给自己家里子侄的,还要大方些。
下人捧着个大托盘去了,一路走一路腹诽,也不知道国师给的荷包里到底是什么,怎么这般压手?
那些自认诗词拿不出手的各家小姐倒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尤其是有性子急的,偷偷打开一看,竟是一个都不认得,不由好奇不已。
好在有一个现成的珍姐儿在,她又是个无害的,便都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珍姐儿口齿伶俐,不但能说出钱币属于哪国,还能说出那个国家的风土人情,一时之间倒是极为热闹,吸引了不少无意或自觉无望争夺皇子妃位的女孩子们。
大家都是在家被长辈耳提面命过的,自然知道今儿来给宋家老夫人拜寿的真正意图。
女子饭量小,又不用酒水,席散的早,写诗词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来便是一个隐晦的挑选之意。当皇子妃的,一要家世二要人品,诗词虽然不是首要的,可也是必需之道。不出意外的话,皇子妃便会在前十之中产生,她们这些不擅诗词的,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而已。纵然有所不甘,也只好罢休了。
不过她们还是小瞧了此番考量的力度,诗词评选完毕之后,居然还要查看女红。
这个更隐晦一些,毕竟写诗词还算个高雅,女红这种东西太过费时间,也不好让众多千金小姐现场绣花,那岂不成了绣娘?
宋相夫人有一个好主意,她考的是配色。还不是简单粗暴的考配色,而是给了女孩子们一人两个泥娃娃。
泥娃娃是一男一女,除了头顶上涂了黑色表示头发之外,眉目都是极为简单的寥寥几笔,身体上还保持着原本的泥土本色。
宋相夫人的话说的也很漂亮:大人们可以坐在一起聊天解闷,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冬天没有什么好景色,就让她们涂涂画画找乐子去。为了避免尴尬,就连像小五这般年纪的小男孩也被加了进去。反正他才五岁,还没到和女孩子避嫌的年纪。
几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一加进去,自然是各找各的姐姐,若是恰巧没有自己亲生姐姐来的,便去找表姐,反正京城里勋贵高官们都是亲戚连着亲戚,细说起来,没准儿魏相和李相之间还能扯上亲戚关系呢。
正好让各家的夫人们看看,哪些女孩子擅长照顾人。这些夫人里头,可是各个皇子的舅母都有的。
小五最幸福,他有许多人照顾。不但有珍姐儿,还有郭家家学里的许多姐姐。十四小姐就觉得珍姐儿太小,把小五放在自己身边了。
小五也有俩泥娃娃,他对立体版的看图涂色游戏不感兴趣,只热衷于四处观看,看谁的泥娃娃配色比较雷人。
然后他还给瞎出主意,谁让他压根儿不知道这次祝寿的真正目的呢?
“红配绿,红配绿。”这就是他给十四小姐出的坏主意,一边说还一边坏笑。
十四小姐点点他的额头:“你就犯坏吧,涂好了你自己要啊,我可不要。”
小五就点头:“成啊,我要。”
觉得甚是有趣,看十四小姐一笔一笔涂得太仔细,嫌人家太慢,自己抓了一个泥娃娃过来,在背上画小乌龟。
然后就对着那只小乌龟坏笑,还在那泥娃娃的脸上又画了一个。画着画着就画上了瘾,把整个泥娃娃身上都画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乌龟。
十四小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等自己手里的泥娃娃画好了,把他的泥娃娃拿过来,用彩笔把那些小乌龟又勾勒了一遍,周围加了些水草和小黄花,再加上几笔涟漪,画了几条游鱼,顿时增色不少。
又拿了更细的笔蘸了墨画出衣服的线条来,一下子就把小五乱涂的泥娃娃变成了一件童趣十足的工艺品。
小五则捧着她原先画的泥娃娃看,上面是绿色小袄,下面是大红花裙,可那绿色小袄上面,还点了红色的一朵牡丹花。红色的裙子上,也有绿叶和白色的小碎花,看着十分的艳丽。
小五由衷地佩服:“十四姐姐画的真好看。”
拿着两个泥娃娃找珍姐儿显摆去了:“姐姐,姐姐,十四姐姐给我画的。”
珍姐儿:“……胡说,这些小乌龟明明是你画的!”
小五咯咯地笑了起来,拿去找别人显摆,就不信他唬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