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他找不到家了
这个世界,有人活在阳光下,也有人活在阴霾里。人不能因为不明白别人的伤疤,就因此否定别人的伤痛。
“师弟,你说,我现在到底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
清晨的露珠挂在微微突出的刘海、卷曲的睫毛,高木子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同样也睁开了双眼的朱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就只是一夜间的事情,晚上的睡眠就这么突兀却又仿佛极为自然的变成了打坐。
一直觉得无力虚弱的四肢,也突然变得力量充沛了起来。体内像是有什么力量极为有生机的涌动着,从头顶到脚底,每每打坐时,那道犹如游龙般的气流便在体内有规律的涌动,让整个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难言的活力。
那是一种,充沛到让人惊诧的生命力。高木子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封印着的什么正在逐渐的苏醒。那种可以和天地相通的感觉,其妙的让人热血沸腾。
“有些看似真的,却有可能是假的;有些看似假的,却也极可能是真的。但若论真假~~洪私以为,只在各自的本心罢了。宇宙浩瀚,有人说那太大,故而虚幻;微尘渺小,有人说那太虚无,故也虚假。但微尘中亦有世界三千;宇宙洪荒,在另一个层面,也可能只是一粒尘埃。真或是假,我倒是觉得不必太过计较。师伯的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细细品来,深意幽远。小到一粒微尘、大到浮世三千,我们所能知、所能见的太过有限,很多时候,我们能做的,便是把握住现下,守住本心,无愧生死。”
清晨的露白渐渐翻上眼帘,高木子眨了眨眼,耳畔突然闪过一阵嗡鸣。高木子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间松动了起来,可待仔细盘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混混沌沌的留下了‘微尘’和 ‘宇宙’几个字。
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高木子脚下稍稍用力,盘坐着的身体随即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潮湿湿的草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问道: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但每每总是被眼前的事情给耽搁忘了。师弟,我每天这样神神叨叨的,真的不会给我的家……”
没等高木子把话说完,一道熟悉的清冷突然闯入。这次,高木子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将自己影藏在灰暗中的人—一个男人,一个,长得极为清秀娟丽的男人。
此刻的他没有了高木子印象里的清冷和孤傲,只剩满脸的焦急和不安:
“高木子,帮我救他!求你快帮我救他!”
说着,急忙忙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等,等一下,救,救谁啊?人在哪儿?你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呀!”
被莫名其妙拖着走,高木子下意识止住身形,男人居然真的再无法拖动她前进一步。
“没时间说清楚了!他要跳楼,人已经站在天台边上了,随时都能跳下去!你快跟我,快!”
“别担心,我们现在就过去。”
刚感受到朱洪握上手腕的温度,高木子只觉得身体一阵腾空旋转,待到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站在了天台上。而天台的边缘,正危危险险的站着一个张开双臂、身形高大的男人。
“哎~喂喂喂!你,你别,你别做傻事。我们,有什么事,我们谈谈好不好?我们,好好谈一谈!”
紧张的站在男人身后,高木子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天台的风不大,可高木子总觉得,那不算大的风,就能轻飘飘的把男人吹下去。甚至,是她的呼吸声。
扑通~~扑通~~扑通~~高木子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撞击着耳膜的痛楚让她头脑一时间有些发蒙,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已经逐渐开始克服恐高的她,再一次因为身处高处而双腿发软。
男人绷直的身体微微一顿,背对着高木子的男人缓缓侧过头,被露水潮湿的发丝凌乱的贴着额头,苍白的几乎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几不可察的掀起一个弧度:
“谈谈?谈什么?谈生不如死?谈痛不欲生?还是,谈众叛亲离,谈一无所有?呵~~还有什么好谈的?”
“那我们就来谈劫后余生、谈死生契阔,谈生死不离。”
高木子没想到,几乎一直都将自己摆在透明人位置的朱洪,这次居然会主动开口。
“什么?”
“梁成你知道吧?”
在听到梁成两个字时,男人的身形不自觉的晃了晃,看得高木子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不止认识他,我还知道,你们是恋人。不止知道你们的恋人关系,我还知道他是为你而死的。甚至,他是怎么死的,我也知道。不止如此,我还要告诉你,他根本没有怪过你。他不止没有怪你,他依然深爱着你,真诚的,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
“什,什么?”
男人苍白的面容越发没了血色,死寂般的眼眸逐渐翻起红浪。颤抖的身体告诉高木子,此时此刻的他,情绪有多激动。一百八十多公分的高大身形,此刻看起来却破败的仿佛像个随时都可能碎裂的瓷娃娃。
露白的深蓝色天空暗暗地垂在男人的身后,微微的一缕白光,正一点点开始染亮地平线。看了眼此刻正站在男人身侧满脸悲戚的梁成,朱洪深叹口气,缓慢走到男人身前,缓缓地、伸出手:
“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他的死,他为了你所做的所有牺牲和付出,还有什么意义?你要让他,连死都不能瞑目吗?你知道的,他有多希望你活着,幸福的活着。”
“幸福!哈哈哈哈~~幸福~~”
男人哭得脸都几乎变了形,双眼赤红如血:
“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他啊~~没有他,没了他,纵使浮世三千尽为我所有,纵然再多的富贵、财富、权势,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冰冷冷的东西给不了我怀抱,暖不了我身心,护不了、护不了我的脆弱!这世间蜉蝣无数,可能让我化身成人的,只有他,唯有他啊!他逃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个吃人的黑暗里,却要我幸福?没了他,我还怎么可能幸福?怎么,怎么可能?”
趁着男人神思恍惚之际,朱洪顺势抓住男人的衣服,瞬间将男人拉了下来。
一把推开朱洪,季伟趔趔趄趄还想在爬上高台,只可惜站了一夜再加上连日的自我摧残,他早已连站立都困难非常。脚下一个趔趄,季伟直接扑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为什么?为什么~~”
季伟死死攥紧拳头,哭得像个迷途的孩子。
他找不到家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