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的天气是晴朗的,尽管午后艳阳高照,但这里却没有南方的那种闷热,给人很舒坦的感觉。
苏北久花了半天时间才来到这里。在进入濮阳市区之后,一路上那个茶色长发的女孩都在他的脑海里肆虐不停,他看着那一条条通往她家的道路,仿佛都曾留下过她的足迹。
那些在街边叫卖的小吃摊,被大人和小孩子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属于自己那份。合袋子、油酥火烧、濮城杂拌、南乐壮馍......这些濮阳随处可见的街边小吃,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当地居民与外地游客前往。不过苏北久作为一个广东人,其实不是多喜欢这些北方的食物。
当然了,也说不上讨厌就是了,在老家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出去街边买一些馍一类的北方食物来当作午饭晚饭吃。
尽管河南仍有一部分地区身处南方地区,但对于广东人来说,广东以北,尽归北方。当苏北久考虑到河南小吃属于何方美食时,他用这个解释做出了选择。
“濮阳裹凉皮,家传手艺,正宗美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蚂蚁群一样毫不留情地侵入苏北久的耳朵,它们随着耳道蔓延开来,直击大脑的每个角落,记忆再次如潮水般涌现。
落落最喜欢吃的就是裹凉皮。
这种充满了濮阳特色的凉皮,面皮完整,晶莹剔透,能够隐隐看见所裹食物。凉瓜丝、碎花生等物均匀地分布在凉皮之中,伴以酱料调味。最后再将凉皮卷起便可食用。
这是许多漂泊异乡的游子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道记忆。无论离开了多少年,每当这些游子回到濮阳,总是不会忘记去回味这个记忆中的味道。他们边吃边说,这才是濮阳的裹凉皮,别的地方做不出这个味。
苏北久不确定落落是否也对裹凉皮怀有这样的情感。但是那些年独自生活的落落,总是会来买裹凉皮当作午餐晚餐。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这个女孩不是喜欢吃裹凉皮,不过贪图它的方便而已。
那个时候苏北久跟着落落初次来到濮阳,落落带他吃过这个东西。当落落拿着两份裹凉皮站到他面前时,他微微皱着眉头。
“挺好吃的,濮阳特产喔。试试吧?”落落微笑地看着苏北久,将他的那份递给他。
“啊啊。”苏北久应了一声,接过裹凉皮,接过来缓缓尝了一口。
其实这东西的味道确实挺好,香香辣辣的。但他也谈不上喜欢。即使是那些独特的酱汁与筋道的凉皮,吃上好些年以后也会变成很腻的味道吧?
很久之后落落再说起有关裹凉皮的话题。
“我爸爸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带着我来到濮阳生活。但是她从来不管我,也很少回家。所以我自己在家不想买菜煮饭的时候,总是会到外面买这个吃。”
她这样说着,眼睛却看向很远的地方。
当时的苏北久不能理解这个眼睛里写着的是什么,他想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这样一个孤独生活的小姑娘到底是如何思考。人有千万种,孤独亦是各有各样,苏北久始终坚信这点,所以他从来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人,即使是王未央。
他没想到的是,以后的他也没能理解这时的落落眼睛里写着的是什么。
“没有吃腻吗?都这么多年了?”苏北久不解道。
“哪有什么腻不腻的说法,你吃你妈妈做的饭吃了几十年会不会腻?”落落反问苏北久。
“我打记事起就没见过她,不知道。”苏北久笑着说,有些勉强。
“我知道......”落落小声说,“就是每天出门之后都不知道买什么,然后很自然地去买那个吧。像是南飞的大雁,谁知道它们有没有喜欢过温暖的南方......”
......
“后来呢?”苏北久问。
“后来有一天我妈妈回到家,跟我说以后你要好好吃饭,不准耍小脾气。这张银行卡你拿着,密码是你生日。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落落突然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再后来我就真的再也,再也没见过她啦!”
苏北久呆呆地看着这个女孩,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伸出手想去摸摸这个女孩的肩膀,但是伸出去一半的手停滞在空中。
这个刚刚还在抱着膝盖微微发抖的女孩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他,一双纯净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傻子一般沉默的他。
这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苏北久过了多少年都还记得。
“可是啊,我一个人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吗!”
“嗯,是挺好的……”苏北久犹豫着把手缩了回去。
之后便不再去看她,他望向星光惨淡的夜空,原本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只能展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晚间的微风轻轻吹拂在那个女孩脸上。那双炽热灼人的眼睛如那初晨的满天星斗,逐渐黯淡下来。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张开了双臂似乎要去拥抱些什么。
下一秒,女孩柔弱的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瞥见这一幕,苏北久急忙站起来,想去看看落落有没有事,只是落落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开始放声大笑。
那笑声像是众神俯瞰苍生发出的嘲笑,又像是魔鬼不容于世间与神族的无奈苦笑。
没人知道这个女孩那时候的内心经历了什么。她将自己放空,把自己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中,她坠落的模样多么迷人。有如折断了翅膀的天使,在空中从容地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公与善良。她是多么多么的疲倦啊,只想永远地沉睡在这片黑暗的土地;她是多么多么地不甘啊,如同已堕入地狱的撒旦,却依旧要疯狂地向上帝复仇。
在那一刻,她是无脚的孤鸟,终将无力翱翔于天空;但她也是也是断头的刑天,不死不休。
看着街角处的裹凉皮摊子,苏北久久久没有反应。他很怀念那个味道,却觉得没有回味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