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槐花寺,是个香客稀少的小寺庙,庙里只有三个和尚,一瞎一聋一哑,整日做些洒扫之事,不多的香火钱也给菩萨塑金身了,所以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可是这寺庙后面,有一片三亩地的槐树林,日间凉爽,多有脚夫商贩在此歇脚,夜间却是阴森恐怖,加之槐树招蛇,百姓皆传林中有蛇妖,故而夜间少人。
裴寂原本也是不愿意在这小小的槐花寺留宿的,只是天色又晚,他带出来的两个美艳胡姬喊累不肯再赶路,只好就在寺里住下。
恰巧沈之林也因槐林传闻,夜间选择在此住下,二人在院中厢房外相遇,彼时一人手里握剑,一人左拥右抱,相视一眼,裴寂懒懒开口,:“沈郎怎得也来此私会佳人?”
裴寂说完,他怀里的两名胡姬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媚眼如丝,挑逗起面前这位白面浓眉的沈郎。
沈之林先是转过身,双拳相抱,微身行礼,裴寂见此,忙放开怀里的两名胡姬,正色回礼,沈之林见之一笑,道:“近日在下带了两坛松竹佳酿来,原本是想在此对月独酌,今日遇见裴大人,不知裴郎是否赏脸,与我这七尺男儿,月下共酌呢?”
裴寂没有丝毫犹豫,笑着答应:“沈郎盛情,岂有不去之理?”
旋即,屏退了两名胡姬,道:“找间厢房歇下去。”
两名胡姬只好娇声答应,身姿勾人的贴着廊道去了。
裴寂这才上前去,沈之林也不啰嗦,吩咐下人搬来两坛酒,取来藤椅竹桌,一众精致酒具,摆放好后,沈之林屏退众人,与裴寂坐下,二人先是喝下三杯,沈之林忽然开口:“听说礼部已然在准备太子册封大典一事,怎么裴郎还有闲出来赏花?”
沈之林故作戏言,可裴寂一听,却是眉头深皱,一脸惊愕茫然,急问:“什么太子册封大典?沈郎说得明白些!”
看裴寂的反应,正中沈之林下怀,沈之林更加重了语气,仿佛带着更大的疑惑反问:“怎得裴郎竟然不知吗?当初杨文干承东宫之命逆反,圣人命秦王前去平定,约定秦王凯旋后,便定秦王为东宫之主。秦王不日便要班师回朝,怎么礼部还未有圣旨到吗?”
听说是这事,裴寂拍腿一笑,摸着沈之林的肩膀,笑说:“沈郎初到京来,有所不知,秦王虽然于江山社稷功不可没,可终究不是嫡长子,东宫虽然比不得秦王功勋卓著,可也不是一位无德之人,这太子之位哪有那么容易拱手相让?”
沈之林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追问:“可我听说,杨文干囤积武械,是奉东宫之命所为,此次逆反也是杨文干接到东宫密旨所为。”
裴寂听此,骤然无语,加之酒劲似乎上来了,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又听沈之林说道:“想来也是,东宫是嫡长子,虽然不比秦王功勋卓著,可也是雄韬伟略之才,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圣人。秦王虽然于江山社稷功不可没,可是对圣人却不似东宫那般亲厚,时时对圣人相逼。这些我都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秦王拥兵自重,功高盖主,与圣人早就生了嫌隙,圣人也时常担忧秦王会因为这太子之位与东宫鱼死网破。”裴寂甩了甩头,脸色涨红。
沈之林见状,又为裴寂满上一杯酒,裴寂下意识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之林也默默的倒上,几杯下去,裴寂已经半伏到竹桌上,沈之林放下酒壶,贴近沈之林耳边说道:“东宫岂是痴傻之辈,他名正言顺可继承皇位,何必让自己部下囤积武械,密谋造反呢?更何况,杨文干逆反之后,东宫马不停蹄的去向圣人请罪,若是东宫授意杨文干,又何必去向圣人请罪,最后被幽禁呢?”
“嗯嗯嗯。。。”裴寂口齿不清,神志模糊。
沈之林一笑,又说道:“听说,当日杨文干逆反,是宇文司卿大人去过,或许是秦王一众借此诬陷东宫也未可知啊。秦王就算再功高盖主,终究没有个名分,他想名正言顺的得到皇位,岂不是要除去东宫才行?”
“可秦王毕竟比东宫能干些。”裴寂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偏向秦王,以为秦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更大。
沈之林翘起脚,冷冷一笑,冰冷的语气像是一盆水,哗的一下冲裴寂浇下去。
“裴郎莫不是忘记了,秦王部下赵文静是怎么开罪圣人,最后被诛九族的了?”闻此一话,裴寂果然惊醒,醉意去了五六分。
“赵文静是从太原就跟着秦王的,秦王有今日的功劳,他赵文静要占一半,可赵文静因与裴郎不和而死,若是秦王登基,您以为,他会不会为赵文静出这口气呢?”
沈之林的话真是如雷贯耳,让裴寂久久怔住,后背生汗。
裴寂心下正惊,而沈之林面颊潮红,说话顿顿停停,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全然是酒后吐真言一般。
“秦王身边谋士诸多,您现在虽受圣人信赖,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对杨文干一事又如鲠在喉,您的荣华富贵恐怕也就依仗着圣人日子了。”说完,沈之林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语:“东宫名正言顺,哪里用得着谋反而取皇位?听说李二郎与宇文互通书信,帮着秦王做成这件事情的。”
“李二郎?哪个李二郎?”裴寂眼中精光一闪,忙问。
“啊?裴郎不知?就是那个李化潜呀!”沈之林说道。
此时,裴寂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看沈之林已经是烂醉如泥的模样,裴寂撑着醉意,叫来他的小厮,将沈之林扶回厢房歇息,自己心乱如麻,在院中踱步良久,直到夜风凄寒,他酒劲一过,方独自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