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起来,江无情和孔雀在院子里用早饭。孟依笙在院子里的梨树下赖床。
“今日要教你识字,就从《诗经》开始。”江无情咬一口胡饼。
孔雀坐在石凳上,晃荡着两条腿,她才不管今日要学什么,明日要学什么,反正是打发时间。
江无情吃完最后一口胡饼,擦了嘴去房里换了一件靛蓝色的衣服出来。
“我出去给你买几件裙衫回来,你吃完可要听孟依笙的话。”江无情说道。
孔雀不想理人,自顾自的啃咬手里还剩大半张的胡饼。江无情见她乖乖巧巧的,嘴角扬笑,往前院去。
现下,日上三竿,院门外的街道熙熙攘攘,船夫竹竿划水撩动的水波声比纷杂的喧闹声更容易辩清。
无情馆在西市里开着,日夜都是热闹的。
江无情拉开院门的一瞬间,那些被堵在门口的声音狂风一般的闯进来,拉扯江无情的衣袍,占领整个宅子。今日,这个小宅子又入了尘世的喧闹。
江无情迎着骄阳踏出门去,往东市卖衣衫的店里去。这家衣铺有长安最时兴的花样,常有女子成群结伴来叽叽喳喳挑个不停。江无情一个男子,独身一人进来,旁若无人的挑选衣饰花样,惹得一众小娘子的心思都不在衣服上,而在这个脸上的疤痕隐去后的俊郎君身上。
江无情很知道自己的容貌出挑,故意做的举止儒雅,对一众嬉笑视若无睹。
“郎君挑的料子颜色明动活泼,可是为家中姊妹选的?”铺子里的老板客套。
江无情微微摇头,笑道:“东家的女郎近日长了些,要做新衣。”
“哦哦哦!”铺子里的老板连连笑声答应,他心瞧着江无情,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不想竟然是个家仆。不过谁家的家仆竟然会穿的这样体面气派,有这样的风度?
“你且包好送去我家可好?”江无情说道,从佩囊里取出几文钱,交给店家。
店家嘿嘿接过,连连说好。
“不知郎君家在何处啊?午后再送去如何?”店家问。
江无情说好:“我家在西市,无情馆。”
“无情馆?”店家伸长了脖子,口中喃喃,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江无情笑笑,转身出门去。店家默了许久,忽的想起,一拍案几,才发现,人都没了。
“哎呀呀,坊间传的江无情啊。”老板惊呼。
江无情搬来长安快三年,坊市里只知道无情馆店家姓江,不知其实无情便是名。后有达官贵人上门办事,多为隐秘,故坊间把无情馆的老板传的神乎其神,但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江无情的本事或者生意,坊间好奇归好奇,却不至于一定要知道。
江无情出门后,又去东市的首饰店看钗环,在小贩处买了煎饼,才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快到门口,江无情突然感应到冥府的灵息,他猜度着恐怕有什么麻烦,当即快了几步,进了院中。
江无情快步入后院,见十殿阎君之一的淮归正坐在石桌边,阎君在冥府里多爱穿鸦青色,墨蓝色,到了人界,阎君也依着人界的行事,穿了一件白色圆领袍衫,一双黑靴,用玉冠束了墨黑长发。孔雀站在淮归身边,漫不经心的,一只手撑住头,一手握住书,有气无力的跟着淮归念,淮归一句话得念两次,孔雀才能跟着念完。
淮归也是好脾气的,孔雀就这样他还耐着性子教孔雀念《诗经》,整个就是爹惯着闺女。江无情走过去,把煎饼一放,看了一眼孔雀。孔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念了什么?”江无情走来问。
淮归起身,颔首见礼。
孔雀两手握住书本,“《绿衣》。”
“哦,《绿衣》啊。”江无情摇头晃脑,赞了两句,后脸色一变,“别念了,你饿了,去吃煎饼。”
说着江无情把桌上的煎饼往孔雀手里一塞,再抢了她的书压在手下。孔雀巴不得,立刻抢了烧饼蹦跶到梨树坛边,趴在那独个吃,孟依笙凑过来嗅,孔雀瞪眼恐吓,把煎饼藏到身后。孟依笙一甩脸子,颇是不屑的扭身在一旁睡下。
江无情和淮归复在石桌边坐下,淮归拿出带来的一封玉简,双手递过给江无情,江无情接过,不知是何事,手指在玉简前划过,玉简面上立刻显出红色的字符。
“红色通告?”江无情语气有些诧异。
淮归也看见了,却没有说什么。
江无情把通告的内容念出来:“天道山黄帝旧部赢勾,被犷杀害融合。犷不知所踪,望六界共捕。”
“赢勾?”江无情握住玉简,红色的字符再度消失,他仍然没有在记忆里搜索出来,他转头问起淮归:“赢勾是什么人?你同我说说。”
淮归浅浅一笑,那是可以称之为比痛哭更能让人心生悲戚的笑容,有如秋之落叶,冬之枯枝,使人一下子没有了乐趣,全然的沉浸在不知名的悲伤里。仅是淮归的一个浅笑,江无情立刻被勾动情绪,仿佛从淮归那双灰蒙蒙,蒙着一层雨烟的眼里,看到了他与生俱来的忧郁。
“赢勾是黄帝的一个部下,当年黄帝和蚩尤战,赢勾违背黄帝旨意,惹得黄帝震怒,罚他去冥海黄泉思过。”淮归说话像梨花击雨,细弱温柔。江无情听了简直心都要化了,只顾痴痴的看着他。淮归抬头看江无情一眼,被江无情这痴汉的表情弄得一脸茫然。
江无情嘿嘿一笑,“你说,你继续说。”
淮归轻轻一点头,又以他那春风细雨般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您刚走我们就得到了风声,据说是犷闯进了冥海黄泉,生吞了赢勾,后天道山将犷制服,也所在冥海黄泉里,却不料,犷在冥海黄泉得以将赢勾融合,又吞杀了两名神侍逃出了冥海黄泉,现在无迹可寻。”
“我记得犷一直是在青丘邻近的漠野,怎么会突然闯进冥海黄泉?”江无情苦着脸思索。
淮归虽未答话,却仍然轻轻摇头。
“那就留意着吧。”江无情把玉简递给淮归,“辛苦你一趟了。”
“殿下言重。”淮归双手接过,起身行礼告退。
江无情坐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口粗气急了,把淮归给吓着。他眼看淮归施法离开,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你不必这样。”孟依笙站起来,抖落自己的毛发,“淮归是十殿阎君之一,不是你万玉花楼里的俏娘子,上古战争中,他也不曾畏惧退缩过。”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江无情笑,眼里是那个弱柳扶风,谦谦如玉的淮归阎君。
“你问我?”孟依笙冷哼,“他跟着可厌殿下的时候,你师父都还在喝奶呢!”
那么老啊?
江无情立刻没话说,躲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