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情从离城处出来,离城跟着送几步,江无情此时停住脚步,对离城谢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离城恭敬的半垂下头,声音从看不见的面容下传来:“为君分忧,是臣下分内之事。”
江无情轻轻的“嗯”了一句,再多的言语去感激或者褒奖都不如日后付诸以实际行动去感谢。江无情转身要走,他应该去看看孔雀,可身后的离城忽然叫住他:“殿下。”
江无情一顿,心有疑惑的再度转过身去,离城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是溪水一样的清澈。离城伫立在飘零了太多梨花的风里,静的使人惊叹真假,江无情眼底的疑惑更加浓烈。
“殿下,可否容淮归见一见女魁?”离城的话也静静的,在嘈杂的风里,静静的飘进你的心里,你甚至都无法借口去逃避或是听错。因为那是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就是那样轻飘飘的使你难以拒绝。
“若是女魁不愿意见他呢?”江无情不清楚淮归与女魁,同样也不清楚淮归与离城。
离城的忧愁也是静静的在眉头锁了一瞬,笑着道:“殿下,您是冥府的帝君,您不必告知我结果,更不必告知我缘由。”
江无情心中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可信。
“若是可厌还在,他会怎么做?”江无情用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问。
离城摇头笑笑,“殿下以为呢?这世间没有谁比您更知道若是先君在,会怎么做。”
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无情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这世间会有人比冥府的新君更知道冥府的事务该如何处理吗?江无情心中涌出难以言说的喜悦,这份喜悦一下撕开了桎梏他许久的枷锁,此时仿佛连呼吸都比从前更加顺畅。
江无情目光再次望向离城,她仿佛从未开过口说些什么,目光和神态仍然是那样安静,静的让你错以为她便是和身后的梨花一体。江无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或许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江无情对离城颔首,离城微微躬身,是在恭送江无情,她给了江无情一个选择,给了他逃脱的提醒。江无情识趣的离开。他心中想着去见孔雀,可是脚步往淮归的领地去,他眼眸中掠过周围的景色,脑子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干什么。淮归领地中的冥使见到了江无情,见礼一番后询问,他们请江无情上座,再告知江无情淮归的去处,然后立刻去寻人。
片刻后,淮归行色匆匆的赶来,见到江无情的第一面,他仍然是一副关切着急的神色,江无情觉得在淮归开口之前,必得要先安抚一下淮归的心情,使他不必过多担忧。
“没什么事。”江无情笑着说,等他看清楚淮归关切着急的神态中展露出的期待,江无情又意识到淮归听到自己到来的消息,或许在心中燃起新的希望,以为自己会为他带来关于女魁的好消息。可是自己一句话又好像浇灭了淮归心中的期待。江无情想着又接着补了一句,道:“女魁是在冥府长大的,或许与你们都有感情,她走之前,你们应当去送送她。”
江无情话音刚落,淮归又露出担忧的神态,“她要走?殿下您是什么意思?”江无情听得出淮归语气里极力压制的慌张,也看得出淮归努力要掩藏情绪的念头。他有太多细节想要问江无情,女魁要去哪里?女魁为什么要去?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或者名义去?这些都关乎了女魁的性命和未来。可是往往情深难抑,便口齿不清、方寸大乱。
“她要去轮回三世,经历人间六苦,去还报这次的罪债。”江无情说道,“三世之后,重得真身。”
淮归喜极,那双雾蒙蒙的双眼中闪烁的光芒晶莹的反映出主人的欢欣。那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使得淮归比女魁本人更加期待女魁重获自由的这天,那堵塞在他喉口多年的委屈和苦闷在一刻都被“哗”的吐出。淮归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等淮归从这份喜悦中理智回来,才想起多问一些关于女魁转世的细节,可江无情是交代了这桩事情,就如同把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拔了出来,他这下可以快快活活的去找孔雀了,哪里还在这里多留,直接一甩袖子,大步走了。连淮归行礼都免了。
淮归性子温和,得知了女魁无虞便是欢喜无比了,其他的事情,以后自然会慢慢知晓的。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江无情方才不是说,可以去见见女魁吗?那他即刻就去。
淮归奔向女魁的住所,见到女魁一身青衣在一丛红花里,愣愣的出神。淮归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上前,好像这一去,所有的喜悦都是自己的幻觉,一瞬间就要消散了。可是那就不去了吗?他等了、找了的这许多年,就不去了吗?
淮归的犹豫反反复复,终于在女魁先见到他后,他先开了口:“好吗?”
谁都可以听得出淮归的热泪在脸上滚下,谁都会被这一句话打动,他们仿佛没有经历千万年的分别,那一段记忆又太长了,长到淮归想要将它视作梦境也困难。
“好。”女魁从容地多,就像是刚放了牛回来,答应淮归明日同游的请求。
二人之间没有生疏,或是默契太多。有言语表达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在他们眼中流动。
“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女魁随意指了四周,最后目光落定在淮归身上,“你也是。”
女魁记得,十殿阎君多着墨绿或墨蓝之色,唯有淮归一身青衣,多年不改。淮归也记得,女魁钟爱这青色,因为他喜爱,他多年不改,就怕改了,来日相见,她便认不出了。
淮归觉得眼眶很烫,当即眨了眼,不想眼前豁然明亮,原来是落了一滴泪。
“我只怕你回来,不识得了,便不敢变。”淮归是说这院子,也在说他自己。
女魁含泪而笑:“多谢你。”多谢你这些年一直都在找我,一直都在等我。
哪里用你谢我?淮归心想。
“淮归,我可以回答你当初的问题了。”女魁忽然换了口气,显得接下来的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淮归也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眼中显出不安和紧张,“春日的芽等不来冬日的第一片雪。”
淮归掐的发冷的手指陡的松开,好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扯开的。
女魁的目光比冬日的雪还要清冷,她眼中闪动出来的坚定是蓄谋已久,毫无还转的。淮归迷茫在那个目光中,心口被插进一根冰凌。
“冥府的冬日雪很美。。。都很好。”淮归已说不出话来,他多想告诉女魁,没有关系,不要因此疏远我,我不会使你生厌,不会死缠烂打,她有了任何困难和失意,永远都可以回来,即使,是作为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可是淮归说不出,他害怕得心脏抽痛,害怕自己一时言语失错,让女魁厌烦。他多害怕呀,害怕女魁从此就剥夺了自己远远观望她的权利。他只能说“都很好”,女魁做的决定都很好,冥府冬日的雪,夏日的花,都很好,一切都好。只有一切都好,都一样的好,才不会显出多余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