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潜脚步匆匆赶到书房,李二夫人正带着丫鬟从书房里出来,看她神情忧愁,多有担忧,李化潜更添几分焦虑,恐李二夫人担忧自己而坏秦王之事。当下李化潜的脚步也缓下来,李二夫人瞧见他,莲步微动,上前来,抓了李化潜的手拉到身边,低声道:”我瞧司马侍郎也不像有什么着急事,你不必太焦急。“
李化潜闻言,略点了头,侧身绕过李二夫人,进入书房去。
房中的司马兰正瞧着墙上的大雁图,听得李化潜的脚步声,回头见他更是一笑,道:”二郎与夫人伉俪情深啊。“
李化潜微微一笑,进房闻见有茶香和甜味儿,想必是李二夫人刚送来的。
”怎么亲自来了?出了什么事情?“李化潜一面手势请司马兰坐下,一面自己也坐下来。
司马兰抿嘴,”今日圣人降罪刘文静。“
听到这个消息,李化潜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似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仍问:”是为了裴寂?“问这一句话,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了。
司马兰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李化潜没有过多惊讶,反倒端起茶杯来,慢悠悠的浮茶。
司马兰看他这个样子倒是不像是真的毫无感触,便也接着说:“刘文静在狱中直言,太原起兵时,与长史裴寂地位相当,而如今裴寂官居仆射,而他的赏赐和官衔都远不如裴寂。他东征西讨,家人无所庇护,的确有几分不满之心。秦王也为刘文静求情,称他在起兵之初,先定非常之策,事成才告诉裴寂,京师平定之后,二人地位和待遇却有了悬殊,所有他只是有几分不满情绪,并没有谋反之心。圣人犹豫再三,将此案交由萧瑀和李纲审讯。李纲和萧瑀也认为刘文静并非谋反,谁知此时裴寂进言,说刘文静的才能和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如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若赦免刘文静,必遗后患。”
司马兰语气一顿,李化潜一抬头,二人目光一对,彼此目光都冷了几分,司马兰低语:“圣人对刘文静本有猜忌之心,又听了裴寂的话,遂将刘文静、刘文起处斩,抄没其家产。”
李化潜喉头一哽,默然垂头,叹了一口气。
“你替刘文静不平?”司马兰问,“别失了分寸,到底是,大局未定!”,司马兰指节瞧了瞧桌面,似有警告之意。
李化潜抬头,露出一个苦笑,“你来找我,就为此事?”,这件事情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长安,用不着司马兰亲自跑这一趟。
司马兰靠着软垫,悠悠一笑,“特地来看看你,那位清梦姑娘,在你家可还好?”
司马兰挑眉坏笑,意有他指,李化潜了然,略略翻出一个白眼,道:“清梦很是乖巧,十分懂规矩,对夫人也很是尊敬,夫人疼爱她,信任她,倒是没有之前担忧的争风吃醋的事。”
“哦?”司马兰笑而不语,李化潜见他这般模样便急着要争辩几句,司马兰忙赔着笑脸,说道:“萧瑀夫人之妹今日生辰,请我们今晚到他家吃酒,我同嫂夫人说了,嫂夫人可是替你应承下来了啊!得去啊!”
“好。”李化潜答应说。
二人又闲说了许多,司马兰告辞后,李化潜自来到清梦的西院,今夜有应酬,也不便再来看她。李化潜走到清梦院子门口,云儿和霞儿两个丫头正在门槛上并排坐着,两张脸挤在一起,争着在读什么,李化潜脚步轻轻的走上前去,见两个丫头合手捧着一张硬黄纸,他探头去瞧。
“啊!”
“老爷!”
两个一头一个激灵,窜起来,身子不稳倒在墙上,云儿手快把硬黄纸藏在身后,两个丫头像是被人拿了把柄般觑觑缩在一起。李化潜站直身子,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两个丫头咬着嘴唇,低下头彼此相视一番,云儿伸出捏着硬黄纸的手,那写着字的部分被云儿捏在手心,空白的部分如同鸟翼扬起,阳光刺过,显得明亮几分。
李化潜看这两个丫头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遂接过纸张来,细细展开,那被捏皱的部分,竟是用楷书誊写的是: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这字精巧秀美,可是笔锋似刀,处处转折仿佛蛟龙扑浪,白虎咆哮,夹杂一股沉郁之气。李化潜读来心生荆棘,能写出这字的人心如深渊,静则风平浪静,动则惊涛骇浪。都说字如其人,李二夫人的字迹李化潜见过,端庄秀丽。那眼前这字,是出自清梦之手?李化潜心中疑惑,不愿相信。
“这是哪里得来的?”李化潜问。
两个丫头怯生生的,还是不得不回答:“是我们在娘子桌下捡来的。”丫头说这话声音低低的,生怕里面的清梦听见。
果然是她吗?
李化潜情绪复杂,他从前明明见过清梦的字迹,那样娇俏可爱。。。李化潜把纸紧握,抬脚入院,两个丫头连忙跟上。李化潜入房中,两个丫头忙去烧水煮茶,也不敢像平日那样凑在屋子里给李二夫人当眼线。
清梦正弯腰低首,几乎伏在案上,她手中握着一支紫毫青藤笔,柔软的笔尖凝着墨,随着清梦手腕用力,在纸上柔柔的描摹。李化潜见她这般专注,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不由得他也轻悄悄的凑上前去一看,墨迹点点描摹的是山水野鹤,层层叠叠的山川里有飘渺远去的云雾,山脚有带着蓑笠的渔翁赶着小渔船信游在江面。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山水,只是清梦在仔细的描着渔翁腰间的酒壶花纹,这应该是她亲眼所见之景。
“老爷?”
李化潜看得出神时,清梦抬头吓了一跳。
李化潜淡淡一笑,看清梦受惊的样子,尤其像一只小兔子,他不由生出爱怜,“你总是在不经意间给我惊喜。”
清梦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画作,旋即一笑:“老爷见笑了。”
李化潜负手而立,打量面前这个女子,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江边抚琴,一身月白的衣衫,双目空灵,不染纤尘,那份气度仿佛是天上的仙子。后来得知她是教坊司的人,虽有些失落,可那夜她的模样却始终挥之不去,所以他求司马兰牵线。一次次接触中,她清冷高洁的气度,拒人千里的淡漠让他一次次折服。可他还不知她心有如此山川,能写得这样的字,作得这样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