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周山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没有间断。梁佑的小茅屋被天火劈中,烧的干干净净,幸好梁佑睡得不沉,才没有受伤。
第二日,天气又晴朗了,烈阳直射不周山,梁佑重新找了树干,打算再搭建一个小木屋。
天气炎热,梁佑脱了被淋湿的上衣,光着膀子干活。阳光刺眼,汗水淋漓,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梁佑想起在天道山的时候,自己被放置在阴冷潮湿的小山洞里,那种湿寒之感,梁佑如今想起也是头皮发麻。歇口气,他又抬起木桩,忽而顿住。
梁佑定眼一看,山间的山石小路上,摸摸索索的上来八九个人,皆是高大体格的男子,梁佑放下木桩,拍净手上的灰土,把上衣穿好。
这个功夫,那八九人已经到了山顶,以幽莹为首,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厚折子,笑嘻嘻的走过来。梁佑刚穿好衣服,显得有些匆忙,他见这些人都是北境如今说得上话的人,于是不敢怠慢,立刻迎上前去。
那八九人见了梁佑,也是满脸笑呵呵的,不比梁佑初来时那冷漠模样。
“我这昨夜遭了天火,可款待不周啊。”梁佑笑说。
众人见到烧黑的痕迹和没有搭建好的木屋,当即抡起膀子,二话不说,把那折子往梁佑怀里一放,就抬起木桩搭起来。
梁佑一愣,“这活计不多,我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众人笑说不允,幽莹也指着梁佑怀里的折子,笑说:“这是北境八大族落的领地族人花名册,都是按照你当初教的法子记下来,你看看吧,要是还有什么疏忽的,你就指出来,咱们回去补上。”
梁佑抱着折子,颇是疑惑。幽莹笑意渐敛,正经了神色,恳切说道:“我们八人商量许久,也同下面的族人说明,日后北境,拥你作君。”
“什么!”
梁佑惊的差点摔了怀里的折子。
“拥我作君?”
梁佑脑子里闪过无数光影,最后都落到眼前,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他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啊!
可是,孟桉,他的孟桉殿下,不知道怎么样了?他那日在冥府对孟桉不敬,不知道孟桉有没有消气,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梁佑心中百味杂陈,他一直回避着这个事实,可是如今,没有了再回避的理由了。
幽莹见梁佑脸色似乎不太高兴,想来怕梁佑不愿意,要推脱,他便放下东西走到梁佑面前,鼓励道:“这是北境所有人的决定。”
梁佑纠结的看着幽莹。
幽莹同样也疑惑,梁佑如今都不知道做这北境之主是为了什么了。
“再说吧。”梁佑没有拒绝,同样也没有答应,他把册子整理好,放在一旁的石头上,也不管幽莹,直接撸起袖子加入他们。
暗处的锦回三人看见了,悄悄派人回冥府向冥王告知这件事情。
此时的冥王亲自引渡孟桉的魂魄到了奈何桥边。孟桉触犯六界之法,生下与异族结合的孩子,此刻灵力散尽,魂魄成了一个老妪的模样。二人站在奈何桥边,按照规矩,孟桉得在这里喝下忘川河水,才能往生。
孟桉在河边捧出河水,河里泛起的波纹惊动了忘川河里的几位鱼,水里“倏倏”几声,引起孟桉的注意。孟桉看过去,几尾长着红色的羽毛,三条尾巴、六只脚、四只眼睛的鱼。游动时发出的叫声与喜鹊的鸣叫相似。
“这是什么?”孟桉看痴了。
“彭河往西流向的芘湖,湖里有很多儵鱼,食之可以让人失去记忆,我捕了几尾养在忘川河里,发现原来喝了有鲦鱼的忘川河水,也可以让人失忆,所以孤魂在往生之前,须得渡过忘川,喝下河水,将一生的记忆抛却。”可厌说道。
孟桉低头看了手掌里仅剩的水,“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没有闻错吧?”
“鲦鱼味苦,忘川难渡。”可厌答说。
孟桉拨开双手,将忘川河水洒在地上,接着在河边跪下,可厌默然,孟桉把手伸入河里,清澈的墨蓝色湖水深处忽然冒出一个一个的绿色的泡泡,泡泡浮到湖面上“噗噗”的破开,一朵朵蓝绿色的睡莲冒出来,开满一条忘川河。
此时虚弱的孟桉再捧出一捧水来,在鼻前轻嗅,满意一笑。
“我曾经见过漫山遍野的梨花,风一吹,整座山都像下雪一样,清甜无比。”孟桉嘴角带笑,将那一捧水扬进嘴里。
这一扬仿佛用尽了孟桉最后的力气,孟桉倒在河边,昏昏欲睡。可厌等了片刻,没有见到她醒转,只好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可厌刚把孟桉抱到怀里,孟桉就恍恍惚惚有了意识,她茫然的盯着可厌打量,像是见着陌生人。
“你是什么人?”孟桉问。
可厌把她扶起来站好,说道:“送你去往生。”
“可不可以等等?我要等一个人。”孟桉可怜乞求的目光看可厌,完完全全像个无助的村姑。
“要等多久?”可厌问。
“等到他来。”孟桉很是坚定。
可厌沉默,心中却知道,孟桉在等梁佑,就算孟桉不提起梁佑,再喝过忘川河水后,还是忘不了他。
“那你就在这里卖些汤茶,送那些往生的魂魄,也可以等等那个人。”可厌袖袍一挥,河边宽阔处出现个小茶棚。
孟桉回头也看见了,她没有表情,只问:“汤茶,怎么做呢?”
“随便做做吧,用这忘川河的水做。”可厌说道,然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你姓孟,没有名字,就叫孟婆,汤茶,就叫孟婆汤吧。”
“好。”孟桉答应,步履蹒跚的往小茶棚去。
可厌见了,吩咐阴差,过往的要去往生的魂魄,都得喝过孟婆熬的汤茶才能过奈何桥。又派人守在孟婆茶棚外,然后才回到冥府宫殿里。
凉城等了可厌许久,她怀里抱着孟桉的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可厌到时,把孩子抱走。
“用了护魂草吗?”可厌的语气很是关切着急。这个孩子就像他的孩子,现在还在生了病,他当然着急。
“用过了,当初那只腓腓的肉体,离晴也送去了昆仑,用昆仑雪水护照了一魂一魄,和这孩子的二魂六魄相合,应该可以重生。”凉城目光落寞。
“好。”可厌喉咙含了沙一样,声音沙哑,“我去一趟昆仑,你们看着冥府。”
凉城点头,没有心神似的。
可厌并不追究,他抱着孩子的身体前去昆仑,到时发现昆仑神宫周围气候温暖如春,凤凰坐在湖边,手里捧了一只刚刚会飞的幼鸟。幼鸟在凤凰手心里努力的扑棱翅膀,还是飞不高。凤凰周围还有其他的鸟雀,也是刚会飞的样子,在凤凰周边勉强飞着,叽叽喳喳叫的焦急。凤凰的衣摆拖在地上,上面几只灰白色,雪白色的几只小兽在嬉闹。
这应该是凤凰捡回来的那些小兽。
可厌心想。
他走过去,凤凰也察觉了,转头看向可厌。那一转头的喜悦笑容在看见可厌阴沉的脸时,一下子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
凤凰见到可厌怀里的东西,冰冷没有生息,他猜到这应该是孟桉的血脉,应该没有保住。
凤凰起身来,把手里学飞的鸟儿放回一旁的蓝桉树上。其他幼兽见状,也乖乖的停在凤凰身边,好奇的打量可厌。
可厌看到那棵蓝桉树,和树上唯一的鸟巢,鸟巢里只有一只小蓝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这蓝桉奇怪,周围也长不出别的草植,其他鸟类和小兽也不能靠近,靠近就要中毒,只有这蓝鹊,可以在这里筑巢。”凤凰和可厌解释,然后手指对着莲湖划出一个印决,湖水下有什么东西翻腾起来。
可厌听了凤凰的话,想起了孟桉,又看着怀里的孩子,心中悲怆之情,难以平息。
湖里一阵翻腾之后,冒出一个冰块,凤凰手一挥,冰块落到神宫外,二人一同走过去。凤凰破开厚冰,把里面雪霜包裹的一只腓腓抱了起来,可厌见到腓腓其貌,似猫似狐,雪白皮毛,尾巴有身子那么大,那么长。
凤凰手聚灵力,往腓腓脑后一拍,浑身凝聚成珠的霜雪“哗”的落下,只剩下一只毛茸茸的,温暖安静的腓腓。可厌接着在怀里孩子的额头上一点,手指慢慢移开孩子的额头,一股力量牵引着孩子体内被封的魂魄离开肉体,然后在可厌指尖凝聚成一个绿色的珠子。可厌把这珠子往腓腓体内一送,腓腓身体一颤,接着尾巴一甩,发出呜呜的几声后,没有了声响。
可厌再把怀里孩子的肉体和护魂草揉作一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里面可以清晰看见孩子的模样,可厌一手伸进腓腓的胸膛,腓腓身体微微的发颤,可厌把珠子顺着自己的手塞了进去,腓腓痛苦的扑腾几下,可厌抽出手后,一道白光在刚才的裂痕处一闪而过,旋即,伤痕封好腓腓再度安静下来。
凤凰拎着腓腓,全程都是一副冷漠模样,他却在可厌做完这一切后,主动开口:“留他在昆仑吧,养好了给你送去。”
可厌微张张嘴,本能的要拒绝,可是转念一个苦笑,他知道,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好。”可厌很疲惫。
二人没有交谈,可厌自己离开。再回到冥府,已经是冥府的夜晚。他本来要回去歇息,可是凉城来说,梁佑要求见他,就等在大殿里。可厌因为孟桉的事情,心里全是愧疚,如今梁佑来,应该是关于北境的事情,他一时觉得疲倦,不想再理。
凉城也看出可厌今日的不同。
“不如去回绝了他?”凉城体贴的问。
可厌摆手,捏了捏鼻梁,往大殿去。
梁佑在不周山想了一天,他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人把北境认他作君的消息告知了可厌,他原以为自己做到了可厌交代的事情,会很高兴,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压抑。
可厌到了大殿,见到梁佑,梁佑仍然向他行礼,只是没有像以前那样,见到他时,有一个真挚热情的笑容。
“他们,要我做君主。”梁佑没有过多客套。
“孟桉走了,她带着孩子离开了。”可厌没有打算告诉梁佑真相,这是孟桉活着的时候嘱咐他的事情,不要让梁佑背负着什么,“她说,很感谢你做的一切,但是她有了更好的打算。她希望你有自己前途和追求,不必再为别人活着了。”
梁佑沉默。
他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一直都在渴望自由,可是他上一次离开冥府,隐隐感觉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追随的人时,他可能要有真正的自由时,他却不那么快乐了。
“你有什么想做的,都可以去做。如果你并不想留在北境,有其他打算,我一定会帮你,也依旧会照看好北境。”可厌承诺。
梁佑默然许久,他也想过,如果孟桉不要他追随了,他能干什么?可是北境的人,慢慢的接受了他,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情,他对北境生出了留恋。
“我就留在北境吧,如果有一天,孟桉殿下回来了,我也还在。”梁佑说道。
可厌不再说话,孟桉,孟桉回不来了。
“殿下,告辞了,北境刚刚平定,事情还有很多。”梁佑第一次想要这么快的离开冥府。
可厌没有阻拦,他和梁佑好像心有灵犀,梁佑告辞,他不挽留。
从此北境有了新君,冥府有了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