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情此刻往大殿去,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让他压抑难过。他似乎办了一件错事,连累了江愁予,牵涉了孔雀。从前他以为,戴上“三川河海”,他可以是杀伐果断的冥王殿下,取下“三川河海”,他可以做回逍遥自在的江无情。可是每一步走来,都是殚精竭虑,胆战心惊。
若是有一天,江无情和冥王殿下的身份重叠,“三川河海”再也不能替他遮挡什么了。
可笑,他江无情到底在怕什么?当初那个孤身闯炼狱,上九天的江无情去哪里了?
“殿下。”沉厚苍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佝偻的身影也出现在长廊黑暗尽头的光明中。
江无情微眯起双眼去辨认,最先看到的是闪着晶莹光芒的银发,原来是孟婆。
“您来了。”这话的语气不用人再多问也听得出来,江无情如今的颓废模样。
江无情继续往孟婆处走,仿佛足有千斤,行步缓慢。他全身没入黑暗之中,和黑暗融为一体,全无活泼生息。
“我听说了黄泉的事情,殿下似乎陷入了麻烦。”孟婆说道。
江无情不知道他将那和尚丢出去后,那和尚就失了心智一般,跪伏在地,朝着虚无叩拜不住,若城也是有决断的,已经将这个疯和尚丢进了寒狱,如今连块骨头都找不到了。
这件事情好像已经得到了解决,可是江无情回想起那和尚的言语,还是半信半疑,如果须弥山真的确定了自己和孔雀的身份,便不会千里迢迢,偷偷摸摸和江慈悲勾连,须弥山此举更像是在利用江慈悲试探自己。
可是,孔雀,愁予。。。不行,不能冒险!
江无情头痛欲裂,从来没有这样多的担忧愁绪,现在都山洪暴发一般,在江无情的脑子里炸开,一片狼藉。
“原是我不配,您在冥府多年,在您看来,冥王之位,或许有更好的人选。”江无情抬眼,满心疮痍,展露无遗。
他真的学不来,学不来可厌对待万事云淡风轻的气度,自然也没有可厌的底气,他是个虚架子,手里握了天大的筹码,还是不敢一个人上赌桌。
“殿下一直都学着可厌殿下的模样,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您担心丢了可厌殿下的颜面,丢了冥府的颜面,所以对待外人都是一副强悍的模样。”
“可是您内心又以为,这一切都不是属于您的,可厌殿下总是会醒来的,您只可以是江无情,永远都不会取代可厌殿下。您时时提醒自己,您只是替可厌殿下看好冥府,甚至只是可厌殿下的一个替身,是一个用来震慑外人的傀儡。”
孟婆的眼睛,看穿了江无情极其自尊下的自卑,平静的语调最是火一样让人倍感煎熬。
“冥府里的每一位阎君,阁主,鬼使,是把冥府当作归处,那么您呢?冥府对您而言,迄今为止,也只是累赘,负担,责任,大山一样的压得您喘不过气了吧?”
江无情羞愧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孟婆却没有半分的责怪语气,反而眼中温柔,接着说道:”若是可厌殿下再也不会回来了,您怎么办?“
江无情蓦地抬头,恐惧立刻从心底深渊之中蔓延而出。
“不会的,可厌会回来的!”江无情像个走失的孩子,独自站在渺茫空旷的世界,“可厌一定会回来的!您这是吓唬我呢!”
孟婆直直的盯着江无情,久久不语。
江无情目光退缩了,他不敢直视孟婆,只能垂下眼,口中默默喃喃:“您不必说这样的话来勉励我,可厌是一定会回来的,孔雀还在等他,他说了,一定会回来的,就在冥井里,他就在那里。。。”
孟婆的沉默无疑就是对江无情最大的反驳和否认。
“世上的人,活着总有依靠的信念,也就是盼头。身居高位的人只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也是可以有个盼头的。与其一直等待可厌回来,回到以前平凡的生活,不如成可厌殿下那样的人。可厌殿下也是冥府众多人的信念啊。”
“少年的江无情不也是有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的信念吗?”孟婆挪动细小的步子,走到江无情的身前,她抬头凝视他,不知不觉柔软了语气,“是可厌让我重新活过来了,换了这种活法。”
“孟桉。。。”江无情苦笑着看她,无奈的滋味堵在他的喉咙,“我没有机会了。”
她的荣耀不会和我有关了。。。
“我会好好做好冥王该做的事情,但我永远都不会是冥王。”江无情往左移步,略过孟婆,略过背光孟婆的身影,踏入刺眼的光明中。
孟婆转身去,余光中,凉城的清冷的身影一闪而过。隔着黑暗,凉城身处另一方的光明中,和孟婆一般面向江无情的方向。
鸟随鸾凤飞腾远,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说得通的。
江无情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冥府,或者说,是借着冥府的势,去得到什么,去成就什么。
因为面对的人是可厌,没有人会在可厌身上觉得有什么可图谋的,可厌就是世间最大的图谋。
可是须弥山已经耐不住了,孟婆说得也有道理,可厌归期未定,不得不早做打算。
江慈悲和须弥山勾结,也是和自己有段没有了结的恩怨,如今江慈悲竟然以江愁予性命冒险也要打探出冥王的真实身份,足见当年自己出走带来的非议,成了江慈悲心里的一个尖刺。
“要么两败俱伤,你死我活。要么负荆请罪,冰释前嫌。”江无情没皮没脸这么多年,那是因为那些都不是江无情在意的脸面,江慈悲,如何能让他去放低身段,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