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去给本王穿上。”
“是。”
冷淡的语气、冷淡的神情,苏念舟与伍遗仿佛是长着不同面相的同一个泥人,周身都散发着冰冻三尺的寒气。
半晌过后,苏念舟回来了,立在伍遗面前,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
这身衣裳是伍遗之前特地让宫里的绣娘给他做的,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衣裳格外衬苏念舟的身材,让人产生想脱掉它的欲望......
伍遗的视线黏在他身上移不开了,喉结动了动,陡然觉得心中一阵燥热,用力抑制着、强撑着,“过来。”
闻言,苏念舟依旧低着头不看他,顺从地走过去。
伍遗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中,对他如此淡漠的态度明显感到极不愉悦,“你什么时候才肯对我笑一笑?嗯?我带你骑马、陪你听戏、给你送各种稀奇的玩物,你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喜悦来!到底要怎样?你才会高兴一点?”
不管伍遗情绪多激动,苏念舟都像一根木头一样,要么点头摇头,要么沉默不语。他的唇紧紧抿着,没从里面蹦出一个字。
这张脸明明那么好看,好看到令人觉得这简直好似世上最好的画师一笔一笔精心描出来的画作,不像是人间会存在的;可每当这张脸总是冷冰冰的对待自己,伍遗就觉得憎恨极了、生厌极了!遂毫不客气地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唔——”苏念舟在伍遗怀中发出细微的挣扎声,可这人搂得太紧了,像把钳子一样。
“禀告国王,雨公主带过来了!”从殿外传来侍卫的一声高呼。
怀中人惊得颤了颤身子,伍遗将他松开了,冷眼乜了他一眼,好似苏念舟才是那个扫兴的人,不咸不淡地低喝道:“退下。”
苏念舟撩起眼皮扫了伍遗一眼,默默退下了。随后伍雨推门而入,踱步来到伍遗近前。
“小雨,你把那人给放了?”伍遗右手撑着脑袋,左手拿着一杯酒,支起一条腿躺在王座上,状似毫不在意地问道。
伍雨完全不打算否认,也不回避他的视线,直视伍遗坦荡地说道:“是我,伍哥哥,你们抓他做什么?”
“啪啦——”紫色琉璃杯盏被重重地摔碎在地,裂成碎渣,红色的酒汁在地上化作一滩藏满礁石的小池。
“你竟然还来反问我?我们到底是不是你的亲人?”伍遗愤怒极了,眼中燃起了一簇熊熊烈火,腾地一下从王座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伍雨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快把她捏疼了。
“伍哥哥,现在的你太可怕了......”伍雨带着哭腔从堵塞的喉咙里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声音越来越细微,最后几乎像是在耳语,无力极了,带着些许温度的泪水顺着伍雨的脸颊淌下来,沾湿了伍遗的手。
从未被她用如此痛惜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伍遗捏着她下巴的手仿若虚脱般垂了下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像从干涩的喉咙里紧压出来的,“你不懂,你不懂我是怎么活的,我自幼出生贫贱,五岁时,娘因为没钱治病早早离开了我,爹只会赌和喝酒,赌输了就揍我出气,周围其他孩子都瞧不起我,缸里一粒米都不剩时我爹也完全不管,我常常一个人跑去很远很远的街巷上乞讨,但乞讨得来的吃食不多,还总是被其他乞丐抢走。”
这些事伍遗从未和自己说过,想是被埋在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了吧。伍雨微微睁大泪痕未干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挺立着的背影,好像在看一个虚影,她如是想。
随后伍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好似在压抑着什么,但声音仍旧低沉无力,藏着太多的情绪,“有一天,我爹又赌输了,抄起一根木棍就往我身上抡,我实在是受够了,拿起厨房的菜刀反击,把他杀了”,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看着他躺在血泊中再也站不起来,那一刻是我活着那些年来感觉最快乐的一刻。”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后来阿父领养了我,我这辈子只能是一滩烂泥,活在所有人脚底下。”
听完这一切,伍雨感觉背后冒出了涔涔冷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这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所以,你现在就要践踏其他人的命?”
“践踏?他们的命我根本不在乎,都懒得去踩一脚。你最好再也别做蠢事了,否则......哥哥真的保不住你。”说完,伍遗转身离开了,留伍雨一个人在偌大且冷寂的宫殿内独自喃喃。
“保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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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涉及武崇国、瑶草国、文惜国三国的战乱,突然间,玲珑国也加入了进来。传言是因为有些难民逃到玲珑国时,武崇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追着人杀,一不小心便误杀了一位在民间巡查的玲珑国大官;玲珑国国王闻此消息,十分震怒,便决定和瑶草国、文惜国一起攻打武崇国。沈浮生和沈白望日日在战火中奔走,忙得焦头烂额。
战乱范围越来越广,死伤民众也越来越多,长时间吃不到干净的食物、长时间住在肮脏的臭水沟附近、溃乱的伤口长期得不到医治以致腐肉生蛆,渐渐,一种传染病竟在流民中扩散开来。病患不仅会出现头晕、高热不退、呕吐、记忆混乱甚至精神错乱的症状,而且皮肤会慢慢变得透明,每一个染上此病的人在镜中看自己时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无比憎恶自己,同时惊恐到尖叫不止。
随着流民四处乱窜,这种怪病不止出现在四大国,也慢慢蔓延到了其它无辜的小国,给每一个人带来了噩梦般无休止的恐慌。
这样大的战乱,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是神界掌控人间以来未曾出现过的意外失控之事。让神界更为震惊的消息是鬼界突然趁战乱倾巢而出,在人间一边作乱一边疯狂收集孤魂野鬼,且宁棠渠召集了大量鬼魂前往忆生海,正准备搭鬼梯上神界!
神界一日相当于人间一月,几日而已,安洺洛没想到不只自己在神界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人间也发生了巨变。
“怎么会这样?”安洺洛和林琬琰听到这些消息时也觉十分意外,但立即镇定了下来,如今三界混乱不堪,若选择此时跳下风落台,折损灵力,对于帮忙挽救局面着实不利,不管怎么样,还是救人、稳定三界要紧!
于是,两人风风火火赶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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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国大殿内,国王正在书案前静静地练字,满纸都是佛经梵文,字体端正,遒劲有力。
宫内所有人都在收拾包袱慌忙逃难,跑的跑,躲的躲,一片哭声与催促声,辉煌的金色宫殿像裹着一群虱子的漂亮皮囊,不仔细翻开来看还以为这是个珍宝。
侍从从殿外慌慌张张地连滚带爬跑进来,喘着气急道:“国王,武崇国伍遗大施邪术,就算是我们三个大国一起攻打他,也挡不住啊!如今各国都已大乱,国王,我们赶紧走吧!属下护送您逃离。”
“逃?逃去哪?你告诉本王哪儿能躲?”玲珑国国王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好似在细细玩味侍从说的话。
“不管去哪,总比待在宫里强啊!这儿肯定成了伍遗要摧毁的地方。”侍从认真地解释着,服侍国王十几年了,感觉头一次见到国王犯糊涂。
“是啊,这座皇宫不能留。”玲珑国国王走到侍从面前,用一种贪婪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那小人这就去给国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侍从的心里开始发毛,颤着声音急不可耐地说道。
“别去了,你留在皇宫里吧。”就在侍从转身那一刹那,玲珑国国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俄顷,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侍卫再也不可能动弹了......
“这具身体用久了连杀人都觉得略显费力,还是换具年轻的身体吧。”说完,玲珑国国王全身开始发黑,脸部也十分痛苦地扭曲起来,五官挤在一起,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痛苦到直接抱头跪倒在地,不久,一个黑影从他身体里移出来,慢慢化成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半人半鬼。
那“人”将掌心升起的黑色鬼火扔在倒地的玲珑国国王身上,真正的玲珑国国王从此彻底从人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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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其余人也都忙着前往人间各处,江凝颜领着诸神不分昼夜地收鬼魂,尚衣落拉着柳青絮、白之水一起给他帮忙。有些鬼魂通过吃其它鬼魂、吸取小神君小神女的灵力修炼邪术,早已成为不好收伏的鬼妖;神界的收魂袋对它们来说根本不足为惧,这就难解决了。面临如此大的人间灾难,连徽媛神女与深鹤神君这种平时很难见着人影的神闻讯后都下凡间来帮忙。
“凝颜神君,你还有收魂袋吗?”尚衣落朝江凝颜大声喊道。
“有,我给你。”江凝颜从袖里掏出一个收魂袋借助灵力抛给了他,在尚衣落接住收魂袋的那一瞬,江凝颜瞥到他身后藏着一个正打算咬下他的头的鬼影,急忙飞掠过去,举着无言剑一剑直穿透鬼影头颅,那鬼影化作点点黑屑消散了。
尚衣落怔了怔,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到应该是凝颜神君救了自己,遂满脸洋溢着笑意说道:“谢谢神君!”
“小心一点,注意保护好自己,难缠的鬼妖留给我处理。”江凝颜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听起来很温柔,还很温暖。
话音刚落,江凝颜转头继续收伏鬼妖去了。
柳青絮和白之水正在合力打一只修为不浅的鬼妖,那鬼妖不知吃了多少鬼魂,庞大如巨兽。
“我想起姐姐之前给凡人‘晏秋’写的命簿,那人最后不能轮回转世,绝对也是被这些鬼妖给吃了,可恶!”
“这些恶鬼!”柳青絮啐道,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同时将手中的珠琏镜幻化成珠鞭,平时柳青絮只拿它照照镜子,打人时才将其变出来。珠琏镜边沿有一根红线串着七颗黑色珠玉,这些珠玉实际上是用妖兽的眼珠炼化而成,藏着丰沛的力量。柳青絮握着溢着红黑色灵流的珠鞭,往鬼妖身上狠狠一甩,被灵流击中的鬼妖全都“呜呜啊啊”痛叫起来。
“依依......”尚衣落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一阵抽痛,将手中的蓝簪剑变回发簪大小插回发间,奔过去拦住柳青絮,“青絮,等一下。”随后,他转头望向那些正在鬼叫的鬼妖,沉声说道:“你们有没有抓神女尚依依?”
“尚依依?她很好吃吗?”其中一个明显修为较高、避过柳青絮攻击的鬼妖闻言痴痴笑了起来,伸出渗血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笑声邪魅又阴森,带着冷人骨血的寒意。
“你!”尚衣落怒发冲冠,从发间拔出蓝簪剑,手中的剑转瞬化作三丈长,直劈向那个还在坏笑的鬼妖。
鬼妖的一声大笑还未结束,就戛然而止,灰飞烟灭了。
“衣落神君,别太担忧,等抓住鬼王后我们再仔细盘问下。”江凝颜见尚衣落突然情绪大变,立刻飞到他身边安慰了一句。
“嗯,我没事。”尚衣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心底明白眼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收拾完这些鬼东西,其余事得先放放。
但是有些年纪稍长的神君神女虽知晓应以大局为重,道理全懂,但就是不愿照做,反倒一边收伏鬼妖一边不忘吵起架来。
“哟,深鹤神君怎么也来了?”柳徽媛一见江深鹤瞬间转变成一个阴阳怪气的女人,说话总想明嘲暗讽。
“出这么大的事了,我能不来吗?”江深鹤没好气地回嘴道,转头看到有一只鬼妖朝她冲了过来,忙掷出一道锋利的剑光,“诶!老婆子小心!”
柳徽媛略有片刻的不好意思,整理了一会儿表情后,继续佯装不领情地说道:“谁是老婆子?你说谁老呢?”
江深鹤与一只鬼妖斗得正酣,闻言,挤出一个讨好的表情,“你不老!你永远是十八岁大姑娘,总行吧?”
听到这话,柳徽媛并未显得多高兴,柳眉微皱,扬起手中的剑朝鬼妖“唰”地飞出一剑,像发泄心中的怒气一般,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怒气,可能江深鹤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一看见就能被他点燃的火折子。
“这深鹤神君以前是在哪得罪徽媛神女了吗?怎么徽媛神女看起来火冒三丈似的?”白之水感到无比困惑与不解,印象中没听说这两人有过节啊?
见状,柳青絮和江凝颜尴尬地对视一眼,默默无语凝噎,尚衣落只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决定干脆缝上自己的嘴少惹事。
就在他们快要将一个难缠的鬼妖收伏时,一道刺眼的白光伴着轻蔑的声音闪过,“一群废物!”
“咣当”一声,尚衣落的蓝簪剑与一把挟带着鬼气的长剑重重地击撞在一起,突然撞过来的这股力量让他往后连退数步。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