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厚重的外袍,西陵离步入皇极大殿,南宫锦正襟危坐一览堂下,微笑的注视西陵离。
“臣女阿离拜见陛下!”西陵离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按于丹田处作鞠躬态。
南宫锦只手上扬,嘴角含笑,大声说道,“免礼!来,过来!”说完,南宫锦招手示意,西陵离缓步上前,靠南宫锦站立。
“许久没进宫来,让姨母好好看看你!”南宫锦十分和善的说道,眼中尽是一位长母的慈爱。
西陵离却不敢放宽心情,只是笑着回应,“是阿离不对,应该早些来给姨母请安的。”
“你这孩子,姨母还不知道你吗?去吧!你表姐在怡袅宫等着你呢!”南宫锦笑笑,小姑娘心思不在这里,不如放她早些离去。
西陵离咧嘴浅笑,对着南宫锦拜了一拜,说道,“那阿离不打搅姨母处理政务,阿离告退!”
南宫锦眯着眼点了点头,抬手挥了两下,西陵离自觉退出大殿,目送西陵离身影渐远,南宫锦身旁的女官唯唯诺诺的拘了一躬,低声说道,“西陵大小姐可真是万中无一的女子!”
南宫锦轻哼一声,接到,“我看中的人,自然差不了!”
西陵离一路小跑,总算是看到莲湖一侧偌大的“怡袅”二字,在心里偷偷叹气,大步流星朝怡袅宫走去。远远的有宫女看见西陵离的身影,皆低头迎接,尊一声,“西陵小姐!”西陵离无暇顾及宫女请安,只问道,“意欢公主可在?”
“公主在寝宫!”知趣的宫女连忙应道。
西陵离想也不想的走进宫墙,满园蔷薇枝繁叶茂,芬芳吐艳,好一派热闹景象。蔷薇花延伸的尽头处,赫然一座木槿花雕的宫殿,精致到每一砖一瓦,一花一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鸟语。
宫门尚是开着,西陵离大步进屋,床帷之下,一美人斜倚一侧,黛眉朱唇,珠光碧玉,维眼眸深处清冽一抹月色。南宫意欢淡淡看着西陵倾瑶,手掌轻抚床榻上放置的大红嫁袍,喃喃道,“阿离,过来看看我的嫁衣!”
西陵离听到南宫意欢说话稍迟钝,一时感慨万千,眼中满是伤感,低声唤道,“意欢表姐……”
然意欢却表现的极轻松,一副事不关己不知所谓的样子,露出一抹轻笑,起身拉起西陵离的手,放到胸前,安慰道,“阿离,谢谢你来看我!”
西陵离有些难为情,她什么也没做,事实上她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一句贴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身为皇家女子,这本就是我的宿命,小阿离,祝福我吧!”南宫意欢淡淡一笑。
西陵离摇了摇头,说道,“意欢表姐,真的别无选择了吗?”说完,西陵离眉头一皱,显然她知道这句话问的多余,但凡有选择,意欢的神情又何须如此绝望。
只见南宫意欢慢慢转身,递给西陵离一块玉珏,半月形。西陵离认出这是南宫意欢自小贴身佩戴的宫珏,只是眼前只有一半而已,“这是?”西陵离问道。
南宫意欢神情淡漠,一边将玉珏交到西陵离手中,一边说道,“如果真的想帮我,就把这块玉珏带给霆轩吧!”
西陵离顿悟,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帮你带到。”
那一日,西陵离陪着南宫意欢说了许多话,意欢不像西陵离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许多时候,她更羡慕阿离,可以活的像一只燕子,想去哪里便可以飞去哪里。一番感慨,一语千殇。
日落时,西陵离的马车刚出皇城,与孟旋的马骥迎面相对。西陵离掀开马车帘子,一见孟旋,随即露出一脸笑容。皇城的空气总是充满压抑,每次进宫,再出宫墙都仿佛有一种隔世之感,只是孟旋总会在城门外等着,看见孟旋,西陵离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仿佛有了着落,很是踏实。
“姐姐,我们回家!”孟旋大声说道,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西陵离浅笑着回应,“好!回家。”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皇城外的大道上,道上行人自觉让开,一马一车慢慢悠悠朝西陵氏的府邸走去。
车中西陵离手心紧紧握着那块只有一半的玉珏,里面盛满意欢的爱,她丝毫不敢懈怠。马车飞快驶入西陵府,孟旋手持缰绳大呼一声,“吁!”那身下的高头马摇晃两下身躯,停了下来。孟旋随即下马,温柔的掀开马车帘子,笑着喊到,“姐姐,我们到了!”
西陵离着一身宫服,很是厚重,只好将一只手搭在孟旋胳膊上,在孟旋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下马车。进了西陵府,管家噔噔跑出,毕恭毕敬的鞠躬,说道,“大小姐回来了!表少爷辛苦了!”
西陵离点了点头,孟旋仍旧不改面容上的微笑,回应着,“不辛苦!”
西陵离觉有些疲惫,说道,“阿旋,陪我回院里。”
孟旋听出西陵离声音里的乏力,连忙搀扶好西陵离,一边打发管家,只说道,“福伯,去准备些可口的水果和点心,待会送到大小姐房里。”
管家领了命令,退了下去。
西陵离回到内屋,大叹口气。吩咐丫鬟摘了一头珠宝玉器,又将身上厚重的宫袍换下,穿上闲时的水衫才罢休。孟旋安静的守在屏障外面,等着西陵离出来。
快天黑时,老管家吩咐丫头送些点心过来,西陵离早已饥饿难耐,狼吞虎咽的进将点心送下肚,连着又吃了许多水果才停下来。孟旋一边送递食物到西陵离口中,一边心疼的说道,“姐姐进宫难道没有吃饭吗?如何这般饥荒?”
西陵离两手一摊,“只顾和意欢说话,她那么伤心,我总不可当着她的面胡吃海喝,那太伤人了。”
孟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才十七岁,感情的事尚且在懵懂期,自然无法体会意欢的悲伤。西陵离看他傻傻的待着,补充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对方一次面都没见过,你会怎样。”
孟旋一瞬间如针刺一般,嚯的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那当然不行。”
“那便是咯!如今意欢远嫁势在必行,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是远离这个是非区,你回去好好休息,带好行李,我带你出门玩几天。”西陵离轻叹着,接过丫鬟递来的淸汤一饮而尽。
孟旋早前在外祖母那里听说,为躲风头,西陵离会外出游走一段时间,应外祖母之意,是让孟旋同行。一则开阔眼界,看看外面的世界。二则,孟旋自小习武且心思细腻,而西陵离大大咧咧毫无照顾自己的本事,让孟旋跟着,好过一大把丫头仆人。
现下听西陵离亲自说出,孟旋心里很是开心,点头应道,“好,我这便回去,姐姐你也早些休息。”
孟旋一阵风似得出了院门,西陵离吃饱喝足,嘱咐丫鬟打洗澡水,暖暖的泡个热水澡,一天的疲乏才算完结。入梦十分,她仿佛置身祭台,台下万千篝火,意欢在篝火中被送往陌生的寝殿,一个络腮胡的男人抱住意欢,意欢使劲哭,拼命跑,最后还是在那个粗狂男人的胳膊下被重新抱回寝宫。西陵离惊得一身汗,醒来已是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纱窗斜射进屋,夜里烛火尚未燃尽,一时映照得屋子好不明亮。画眉鸟喳喳鸣唱,微风轻抚,维幛飘飞,又是一天开始。
西陵离换好外出便服,孟旋就等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跨上马骥,策马扬鞭,轻快越出城门。
百里虞珩早在之前便为二人准备好出行行李,应有尽有,全都揽在神器容纳锁之中。孟旋将容纳锁挂于腰间,即便手上没有任何行李,却已经带上整个世界。
城外小树林,西陵离直接驾马西策,孟旋紧紧跟着。途中休息时,孟旋不解问道,“姐姐,往前是百里氏的族地,我们要去蜀中吗?”
“昨日进宫,意欢有东西让我带给百里家的霆轩哥哥,这一趟出门,不知回来时还能不能见到意欢,所以她的托付我必须先实现。阿旋,我们还能顺道去看看射洪山,你说是不是?”
“好,姐姐说去哪,我们就去哪。”孟旋轻快说着,脸上洋溢出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马骥跨过蜀中百里氏的牌匾,一直向百里氏府邸驾去。尚在剑池演练的百里霆轩听到仆人匆匆来告,“少爷,西陵小姐驾马刚刚越过族线!”
百里霆轩闻声出门,跨上仆人牵来的快马一直向东迎接。在蜀城外三匹马骥相逢,百里霆轩见到西陵离很是兴奋,大声呼喊道,“小阿离!真的是你啊!”
西陵离拉住缰绳,也大笑着回应道,“霆轩哥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这时百里霆轩才注意到一边的孟旋,招呼道,“阿旋也来了,走,去府上叙话。”
“好!”孟旋连忙应道。刚刚停下的马骥在缰绳挥打中再次奔腾起来,三匹马快速驶过洋槐花笼罩的大道,一直奔往百里氏的府邸。
百里霆轩早早吩咐下人准备满满一桌好酒好菜招待西陵离和孟旋。百里家的长辈尚且在外忙碌,遂偌大的桌子前也只坐了三个人。百里霆轩高举酒杯,十分开心,说道,“阿离难得来次蜀中,来,哥哥敬你一杯。”
“谢霆轩哥哥!”西陵离亦举杯一饮而尽。
百里霆轩会心一笑,仰头一杯饮尽。尚未动筷,再次斟满酒杯,对着孟旋说道,“阿旋,我敬你!”
“不敢不敢,百里哥哥我敬你。”孟旋自小实诚,举起一杯酒先干为敬,便是一滴都不会剩下。
百里霆轩无限欢快,畅饮几杯方才动筷开始吃菜。
西陵离一路来忙着赶路,虽说从葵国皇城到蜀中也就三两个时辰,奈何一路山路崎岖,策马又实在是体力活,现下正处在饥荒之中。两杯酒下肚,胃中火辣辣的烧,便顾不得与百里霆轩细聊,大快朵颐起来。孟旋见此,勺起一碗热汤递到西陵离跟前,关切道,“姐姐,慢点,喝口汤先。”
西陵离甜甜一笑,接过汤水慢慢喝下。百里霆轩静静看着,嘴角浮现一丝微笑,说道,“小阿离,再多吃点,不够让厨房再做。”
西陵离连连摆手,“不用了,吃饱了。”说完,放下手上的汤碗,取出一块丝巾拭去嘴角残留的食物汤汁。
百里霆轩嘱咐下人收拾客房,西陵离驾马有些疲惫,早早回客房休息。到傍晚时,西陵离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换上一套浅蓝色长裙,西陵离看起来更加美丽迷人,若六月婷婷袅娜一只出尘翠莲,百里霆轩远远看着,有些迷醉。
“霆轩哥哥,我有话跟你说!”西陵离叫住百里霆轩。
百里霆轩窃喜,问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只见西陵离慢慢从袖口中取出那半块玉佩,递到百里霆轩面前。
“这是什么?”百里霆轩惊喜不已,误以为西陵离是要送玉佩给自己,脸上浮出一抹浅笑。
西陵离有些难为情,慢吞吞的说道,“这是意欢表姐让我带给你的,不日她将嫁往遥远的越国,霆轩哥哥,意欢一直对你……”
“小阿离···”百里霆轩打断西陵离的话,苦笑自己一厢情愿,有些失望的说道,“小阿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些日子吧!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霆轩哥哥”西陵离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百里霆轩并不愿意多听,随意打发几句便匆匆离开。
整个院子只留下西陵离一个人,莫名感觉有些悲伤,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往外面走,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尚且比较明亮。就这样,不知不觉,竟走到一间开满鸢尾花的院子。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西陵离不自觉便走了进去。置身鸢尾花丛,彩蝶翩翩起舞,围绕西陵离,慢慢的她展开手臂去抚摸那些花瓣,指尖的星光一寸寸蔓延,一时画面好不怡人。
“未央……”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西陵离闻声回眸,却见一白发老人站立院口,好一派仙骨犹存,超然世外的气质。她一眼认出来人,童年与祖母曾经拜会过这位老人,百里家德高望重的老族长百里侴。
百里侴迈着步子走进鸢尾花丛,这才恍悟认错了人。捋一捋发白的胡须,呵呵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阿离啊!”
西陵离对着百里侴深深的鞠躬,规规矩矩唤一声,“老前辈!”
百里侴眯着眼笑了笑,他上一次看到西陵离还是小女孩十岁时,如今时隔八年,小女孩竟然长成他梦里的样子,不知是缘分还是天意弄人,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与她长相如此相像之人。百里侴不禁黯然神伤,花白的老眼仔细打量西陵离,捋着胡须感叹道,“像,太像了!”
“老前辈,你在说什么啊?”西陵离耷拉着脑袋盯着百里侴,一时不知发生什么事。
“哈哈哈……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百里侴笑笑。
西陵离却来了兴致,她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却不止一个人说自己与她长相一致。就在刚出落时,祖母就念叨过她的长相,只是后来看习惯了才慢慢忘却。如今,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人,却再将这段事重新提及,西陵离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那个女人是谁?至今身处何方,为何同时让祖母和地位尊贵的老族长牵挂至今。
“老前辈,能否告诉阿离,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她现在在哪?我能见见她吗?”西陵离诚挚的问道。
百里侴摆了摆手,大笑道,“看不到了,老夫寻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她。如今,时隔数年,是生是死谁又知道?”
西陵离看着百里侴苍老的眼眸浮出一丝凄凉,顿时觉得说错了话,轻声道歉道,“不好意思老前辈,阿离并非有意提及您的伤心事。”
百里侴却淡淡一笑,他已不是二八年纪,岁月的沧桑,一遍又一遍洗刷尽他对那个叫未央的女子的点点思念,如今岁月蹉跎,他也不似开始那般难过。许久,他慢慢说道,“小阿离,你不是想听吗?老前辈就好好给你讲讲,这个风一般的女子,这可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了。”
西陵离安静的听着,百里侴浑厚的声音喃喃细语,两个人置身鸢尾花丛,仿佛隔绝外界纷纷扰扰,静心聆听,一切如同自身经历过那般真切,不知不觉脸上竟也浮出些哀伤。
回去的路上,西陵离浑浑噩噩,神思还游离在百里侴所讲的那个故事里。没有刻意过多的动人心魄的故事情节,只是一段简简单单的单恋,却是这般至真至诚,让人感动。不禁令她想起祖母讲过百里族万年不凋谢的鸢尾花和百里城外的百里紫荆林,也是一段至真至诚的单恋。可叹,往往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空置大好年华,引一段又一段黯然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