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模糊的血红,胸口麻木地流下汩汩温热。
鬼爪的恶瘤像是吸血的馋虫,从那双干枯的手指上爬下来,饥渴的喝着涌出的血,下一秒,血红的伤口已被腐蚀成黑幽的洞。
唰!
银剑破空而出,将那只手斩断在半空,灵力之大,震得怪物向后退去。
插在胸口的恶爪竟变成了黑色的脓水,偌大的洞留在胸口,怪物却灰着眼,阴笑着,手上断掉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迹,反倒重新长出来一只。
卜术泯生!
是它催化了兽人体内的精血,爆发出更为癫狂的状态,直至十魄灵力耗尽为止。
“起来!”
夜玄玉怒喝,那盛气凌人的调子从未改变分毫,身体却兀地软塌下来。
起来?
怪物伸出爪子,疑惑地望向对面那执拗的傻子,脑子里浮现一幕幕的画面。
火狱里,她端正地下跪,像是在伏拜她的神。
“殿下,让阿翎去金银台!阿翎发誓,今后只做你的刀,帮你杀人,帮你扫除一切对手。”
“阿翎,起来。”
他丢下只字片语,两人之间只剩沉默,她愣住,起来?
“起来。”
他重复,殷翎晃了晃神,不明所以地站起来,对上红衣少年那双明媚如朝阳,桀骜如孤鸟的眼睛。
“就是这样,阿翎,你无需向我下跪,也无需为任何人活着,你是人,你有自由的权利。”
……
“起来!”
眼前,那眉眼永远嚣张不已的红衣少年,身上的血口张得巨大,依旧执着地念着:
“起来……”
起来?自由?
我是谁,我做了什么?
忽然,怪物那双灰的死气沉沉的眼睛有了些许光色。
“你不会赢的。”
兰羡尔笑笑,调子却沉重地如同闷响的巨钟,她一点点,将面前的十一个人细细瞧过去,嘴角扬着苦涩。
“就算你做出这样相似的皮囊,他们,也不会有人回到你身边。”
那十一副皮囊的嘴角兀地僵硬,寒意顺着微笑蔓延到一张张脸上,镇定的表面下,只留下狰狞的苦楚,许久,才轻笑两声,像是从牙缝里拼命挤出来的一般。
“我的云轻,你以为你能逃掉?”
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轻问,十一张皮囊在半空里化作一道瘦弱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飞扑过来,那声音笑着,参着隐忍的癫狂。
哪里?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殷翎发疯地逃出那被囚禁的圈子,只为让自己的意识不被完全吞噬,哪怕最后精血耗尽,灵力俱散。
可,是我让你受伤了吗?
你会死吗?
血瘤腐蚀下,血淋淋的豁口在眼前肆虐,像是心里爬着上千上万条蛆虫,啃食着她藏了大半生的美好,殷翎发疯地吼叫,循序扮演的完美的冷静一次又一次不断破开,喉间的怒号被尽数压在冰冷的风中。
金辉从战泽西合着的双手里迸发,顿时,大狱亮如白昼,光柱穿过狱顶,刺向金阳顶端,灼灼耀眼。
忽然,他衣袍的一角被抓住。
“别杀她。”
耳边传来极低的一声,像是一只精力旺盛的猛兽忽然开始乞求。
战泽西眼中燃起焦躁,喉间泛涩,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起来,道:
“她在里面。”
夜玄玉无师自通一般,忽然明白他说的是谁,立马放下心,将手松开。毕竟,当年天界四方绞杀云氏,他为了护着那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两人相持几百年的梁子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
星辉陷落下,十一道影子以不同的声线同时笑道:
“或者说,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
语毕,数道光影肆无忌惮地从眼前扫过,金色符印恰似天书,布满星河金阳交接的紫红天边,流动着醉人的光波。
兰羡尔那万分抵触的感觉再次躁动,熟悉的麻木感铺天盖地袭来,攥着光刀的手有些虚无。
束魂?!
星子低垂,夜色吞没血迹斑斑,掩住尸骨成山,反倒洒下讽刺的柔和,像极了那一夜的星洲阔野一战,昏天黑地的冷风肆虐,滚滚呼啸的灵力震天撼地。
她下令云氏不再执行卜族任何命令后,只身一人赴此,追寻困扰她的所有答案。
便是此行,一切的信仰悉数崩塌,她心灰意冷,决意与青鸟浮山划清界限,为云氏一族追寻新的信仰,还给天界人自由与安定,也是此行,她第一次领教了束魂。
她恍然跪在寒意刺骨的夜风里,双眼灰白,仅存的意识里,她放下了手中的剑,也放下了一切骄傲,闭上眼睛,重重倒下,不甘的魂被尽数关在笼子里,再也无法逃脱。
再次回到云氏之时,物是人非。
以元厄为首的青鸟浮山卜族,联合沉苍,横扫天家,星洲阔野一战,揽星巧兮双双死去,天神凋敝无几,沉苍由此继位,天界统一,云氏沉寂,与青鸟浮山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早已分道扬镳。
众人在更为压迫的新秩序下苟且偷生,这无形的压制,让人们皆如如失心疯的傀儡,日日低着头,麻木空洞的眸子明明含着渴望自由,却咬着牙告诉自己那是罪恶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
手中的光刀快要松脱,眼里的光色度上灰白,她的意识在被吞没,熟悉的晕眩感阵阵袭来。
突然。
不知是哪里蹿出的力量,将她从恍惚的黑暗里解救出来,星河灿烂中的那一道光弧,缀着着约莫千万颗星辰,像是触手可及的梦。
“羡尔,我会让你永远自由地活着。”
“信我。”
……
是战泽西?
脑中响起那清冷的声音,浮现那一抹银色的清亮,那一双含着星河碎光的眼睛。
当日被囫囵送进口中的是他的血,以此在她身上催动卜术,与束魂相互对峙,换来了她重归天界后短暂的自由。
“哈!我的云轻……真是有本事,百年前号召天界四方背叛我,如今,竟还能得到昔日仇敌相助。”
语毕,数道冰蓝光刀闪过天际,游走之间,不由分说地将十一只皮囊尽数挑破。
嘶!
十一个皮囊兀地软塌下来,化作一道道灵流,躲过余下光刀,在一处汇聚成一个瘦削的人影,模糊中却听见一声温柔的轻笑。
“真是顽皮,好容易做的十一只皮囊,就被你这么……”
“殷翎”话音未落,笑意顿住,双眼只直勾勾地看向兰羡尔,后面的话被吞进喉咙里去。
从“殷翎”身后望去,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显现,黑沉沉的眸子冷的吓人,嘶哑的风夹杂安静却隐含怒意的低语。
“这一副皮囊也该毁掉。”
嘶!
“殷翎”双瞳一怔,胸口突然插出一只手,发黑的长指甲上滴着血,挂着不可名状的一片模糊,腥味汹涌,扑面而来。
“是这样吗,你便是这样伤的他?”
那只手兀地抽出,血肉横飞,细微的光透过“殷翎”镂空的胸口泻进来,那副皮囊轰的软塌下去,顷刻之间消失不见,背后,竟是真正的殷翎。
在无数罪犯扒在栅栏上,好奇注视下,层层看守绕过千曲百转的道路,不断涌进大狱。
前面的看守定在门口,半步不敢多走,大狱半空流火似星,破空乱砸,焰泉卷起火柱,不断撞击着悬空的黑色巨柱,门口的铁桥摇摇欲坠,下边只有沸汤般的滚滚焰流。
众人面面相觑,大狱里的几人不顾玄铁灼烫,扒着粗壮的黑色栅栏,朝外面呼救,声音却被吞噬在火流呼啸中。
“蠢货!废物!滚开!”
突然,三声暴喝炸响在空中,众看守猛地向后望去,夜非来为首的一众部下飞步向前,直直淌过焰泉,赤手抓住灼烫的铁链,将铁桥固定住。
“看什么!还不快跟上!”
在对岸的看守立马从铁桥上踱过来,大狱里的众人见状欣喜不已,正打算松一口气,人群里又爆出一声:
“玄玉殿下!你的伤!”
刚刚一时情急,夜玄玉用自己捂着伤口的手,直接抓向战泽西银白的衣袍,后者瞪了他一眼,他才发现那银白的袍子上,糊上几道血印子。
凭夜玄玉的修为,这伤虽然重,可却没触及命门,本以为会慢慢自愈,可随之而来加倍的疼痛却让他额头冒出冷汗,脚下一软,便倒在地上。
他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伤口不但没有丝毫愈合,甚至越来越大。
那是……湮灭?
战泽西轻轻皱眉,视线划过不断噬灭的血洞,墨灰色的冰眸闪着冷光,下一秒,樱色薄唇便吐出两个字:
“碍事。”
“……”
战泽西靠近夜玄玉,伸出右手,金色的光流酝酿其间,诡异而陈旧的符印悬浮在半空,没人敢细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泯生!”
夜非来瞧见那符印的字样,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抓着铁链的手兀地松开,要不是那几个看守惜命,抓得紧,早就从半空里跌落下来了。
他与微微侧头的银袍少年相对一眼,发觉那双眸子漂亮的近乎诡异,眼底的碎光像是在拼凑出一个图案,他没敢再看下去,因为,那少年眸里冷冽的光色几乎将他穿透瓦解,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由瑟缩。
他突然想起,那少年是卜神的后代。
“你怎么知道?”
夜玄玉很认真的问话被淹没在一阵撞击的洪流声中。
半空中,怪物细细的奸笑一声,却幻化出根本数不清的影子。
光影错落,划出千道飞虹,战泽西一手召着悬空的符文流散在空中,另一只手却掷出数道银色光波,与数只怪物相撞。
夜非来怎么知道?
这也是战泽西的问题,来不及多想,他便迅速撤回手,转身将那戴着花面具的身体稳稳抱起,身后传来一阵哄乱:
“我%……¥&ambr /;,怎么这么多!”
“不是一只吗?这下完了!”
“……”
底下身上挂着彩的云荒上座嘴里骂起来,但既为上座,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们迅速戒备,看着盘旋在上空,扒在铁柱上的数只怪物。
“我¥%……%”
文绉绉的药师突然说起了荤话,可语气却是极为惊叹。
他看见狱顶半空,数个“战泽西”,姿势各异地飞跃向半空,一人对一怪,二话不说地冷着脸,挥剑砍去,暗沉血红的大狱顶空瞬间天光大作,剑锋跳跃。
而真正的战泽西,正抱着那瘦削又疲软的身体,在这乍然的光流中置身事外。
怪物的皮囊被“战泽西”们挑破,化作灵流,统统朝一只怪物汇去,战泽西眯眯眼,狭长的眼廓本勾勒出的是冰冷,此刻,却漫出了温和的底色。
我就去找你,等我。
“战泽西!你干什么去!”
解除“湮灭”的夜玄玉像是活了一般,不顾身上未愈的大洞,立马跳起来,战泽西没多分给他一眼。
金色符印铺在天边,细碎的字符悬浮在侧,他与她独处其中。
不远处,碎光结成的光四处延伸,像是长长的锁链,将怪物捆住,定在原地,战泽西眯了眯眼,眼底泛出金光,身后的符印迅速打乱顺序,飞速跳跃,划出的光影竟组成一道巨大的罗盘兀地向前。
再一眼,竟距怪物咫尺之遥。
“破。”
一声清冷,罗盘具碎,当中炸开一道,金光毕现。
他抱着她一跃而入……
一瞬之间。
眼前是天光陡暗,星垂阔野,那最后的灼浪在冷风中消磨的一丝不剩。
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几句恼羞成怒的荤话,十分不服气自己这样不体面的出场方式,战泽西顿时冷了冷眸子,转过身去。
那寒意凛冽的冰眸分明说着:你来干什么。
夜玄玉傲娇地捂着刚刚蹭到的伤口,低骂差点将命摔没了半条,看到战泽西的眼神便更加恼怒,不满抱怨道:
“你和她怎么连瞪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战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