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墨蓝的水被卷起了黑色暗流,头顶的颜色越发深沉起来,震荡却一点一点地减小。
兰羡尔发觉不对,只觉得海面上,自明波烟翠透进来的天光越来越喑哑。
海水在游移,难不成,想要吞噬大渊结界?
哗!
结界发出难以支撑的声音,金色光圈黯淡不少,与此同时,巨大的黑色暗物如张开的怪掌,再次袭来,带着幽幽黑气。
眼前像是有拨不开的黑纱覆盖,弥漫着阵阵恶臭,底下的大渊族民溃散如蚁,落荒而逃。
本来已经准备好就此受死的兰氏长老们,畏缩着趴在青褐色的地上,看着水影如魅一般摇曳而来,越来越大。
近在咫尺……忽地,一抹银色光芒锃地闪过,锋利的光像是如骨的寒刃,一寸寸割开阴霾的皮肤。
银光掠过,单单扫过底下一众人,便不着痕迹地在脸上留下了丝丝血痕。
再一刻,银袍少年破水而出,劈开黯淡,将天光尽数劈进来,底下幽沉的暗海终于绽开光亮。
黑色的怪物兀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几乎穿透海底,传到天上去。
慌乱中,一众人终于目睹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惊得人连呼气也不敢,如果说它丑,都有点侮辱丑这个字。
三颗巨大的鱼头长在纤细又显得无比滑腻的身体上,数不清的胳膊随意乱甩,上面缀着无数的黑色絮状物,那东西再次展开,便像黑纱一般弥散在海中,顺便发出黑色臭气。
那样令人作呕的形态,银袍少年却好像失去了嗅觉一般,变色不改,修长利落的身影来回穿梭,剑光翻飞,一瞬之间便已经掌控了局面。
“战将军。”
随着一声清冷的呼和,又一个身着银色戎甲的身影破水而出,又大又重的银剑随即挥砍过去,身后一个个银袍将士陆续跟进。
怪物也算机灵,兀地张开巨爪,黑色纱帐一般的絮状物夹杂着臭气尽数散出。
底下的人们已经顾不上逃命了,统统呕吐起来,刚刚进来,神采奕奕的银袍战将多少都有些招架不住。
活过了几百年之久的天家厮杀,真没想到要败在这只四不像的丑东西身上。
为首的少年依旧目色沉静,甚至冰冷,来回游弋之中,注视着盘踞的怪物身体。
“唉!我的剑!”
一个银袍战将急呼,却又不敢大声宣扬,兵器被视为天界人的的荣耀与尊严,其地位不亚于自己的生命,要是让自家少殿知道了这事,后果该有多可怕?
战将战战兢兢地看一个方向,彼时,自家少殿正不深不浅地收回冷冰冰的目光,战将心里顿时一凉。
谁,那是谁?
战泽西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剑。
“兰羡尔!”
几个老头习以为常地呼喝道,心道,这祖宗可别在生出什么事了。
战泽西轻轻皱眉,敛起墨灰的冰眸,像要看破这无法退散的黑暗,稍稍失神片刻,便看见狰狞爬满海底的黑纱中,渗进来一丝剑光,伴随着怪物刺耳的尖叫,白光大作,炸破了黑色的掌控。
夺目灼光之后的那人,有着更为明亮的一双眼睛,摄人心魄,仿佛劈开了天地混沌,而只为换来这一对星子。
“我……我的剑?”
那银袍战将哆嗦了半天,只吐出来这几个字。
语落,他只觉头顶上空的地方大了不少,不再压迫,暗沉的海底将拦截的天光吐出来。
乍明。
然而,这貌似不是什么好事。
“它要跑,拦住它。”
兰羡尔急忙开口,然而早就为时已晚,怪物扭着滑腻腻的身体,瞬间钻入海底,潋滟兀地透过蓝色垂落下来,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剩下。
众人:……
其实,要不是兰羡尔的出场方式太过引人注目,战泽西不至于判断不出来怪物的动向。
“这东西……跑了?”
这下不仅仅是逃命看戏的大渊子民讶异了,连身经百战的天泽战将战亦炔也止不住疑问道。
战泽西敛住眸光,瞥见紫衣少女缓缓走过去,将银剑甩给失剑的那名战将。
银袍战将瞧见自家少殿望过来,顿时觉得那柄剑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接下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是姑娘,您就不能缓一缓再给我吗?”
“不能,太重。”
“……”
你刚刚不是拿的挺顺溜?
银袍战将忍住没说出口。
“这是上古凶兽,蚕鳍,它的命门分布在长臂之下,若不直逼要害,难以灭它。”
兰羡尔掸了掸衣袖,抱了抱累赘的纱袖道。
“你怎么知道?”
战亦炔上前问道,兰羡尔不着痕迹地一笑,神色恹恹道:“在下不才,弄丢了古神殿里的一本古书,被长盛长老罚抄了几遍《古境凶兽录》,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已烂熟于心了。”
“……”
大渊元老级的长者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跟这天界来的贵客搭话。
“你叫兰羡尔?”
还是那个清清冷冷,捕捉不到一丝情绪的声音,墨灰色的眼眸不深不浅,不急不躁,只轻轻一瞥,便给人看破不说破的错觉,别有一番压迫感。
闻言,兰羡尔抬起头来,丝毫不顾那语气中的质疑与试探,直视少年眸中尖锐的光,恹恹的眸光中闪着狡黠,她懒懒笑了笑,点头致意道:“在下兰羡尔。”
对面的少年敛了敛眸子,犀利的审视与清冷眸光交杂,许久,才移开目光,徐徐开口:“古神斩荒,换来千年安定,此次古凶兽再现,必有原因。”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旁站着的兰清只觉得战泽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几瞬有意无意地落在游手好闲,没个正形的兰羡尔身上。
兰清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见这女孩,那是一年一次的古神祀宴,明波烟翠上俏丽明媚,波光粼粼,天光水色齐齐跳跃在幽澜之上。
远远望去,紫衫遍布,人群乌压压地挤在巨大的古神玉雕旁,这沉苍的玉雕是兰黎长老手底下人的杰作,寻石,采玉,细琢,慢雕,没日没夜地统共花了几十年塑成。
但毁坏却只在一刻之间,一个快到看不清的身影一把夺过长盛长老的手杖,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手杖掷出去。
砰!
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后,人们清清楚楚地听到玉石碎裂的声音,看见白玉像的脸上,正正的出现了裂痕。
乌压压的人群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缓缓站起的罪魁祸首,一个全身几乎都缀着血,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脸颊异常瘦削而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像是住进了星子般闪烁,证明她还活着。
“你……”
兰黎长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黑白掺杂的头发梢都在颤抖。
忽然,那女孩径自转身,没给人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离去。
众人以为她要落荒而逃之时,下一刻她便回来了。
手上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一样瘦弱的孩子,是个男孩。
“救他。”她说,似乎不是在恳求什么,而是命令什么。
“我告诉过你,这是天命,天命!他的魂魄被那骨髅鹰叼去了大半,还怎么救!”
长盛长老一边心痛地扶了扶那白玉雕,一边面红耳赤地撸起袖子打算跟那小女孩拼了,被周围几个长老拉住。
女孩眸色恹恹,唇角抿出讽刺的弧度,道:“我能活下来,他也能。”
她说的笃定不已,好像,这本来就是如同天命一般的信仰。后来,几个长老在这个丫头扛着玉雕,几欲摔碎的威胁下,硬着头皮去救,本来没报多大的希望,奇迹的是,那个男孩竟真的活了,而且,那日,正是他们二人正式进入碧落玄冥的第一天。
想到那裂开的古神白玉雕,兰清嘴角抽动些许,看来让兰羡尔进来碧落玄冥触怒了古神?
“师祖,你别瞄我,白玉像我都补好了,又勤勤恳恳打扫了古神殿以示诚意,古神再不原谅我,就是她不够宽宏大量了。”
“……”
兰羡尔松松散散地抱着袖子,一边说,一边自然地绕过一众立着的紫衣银袍们,路过战泽西地时候轻“啧”了一声,自顾自地点头致意。
然后,仿佛瞧不见长盛长老那火冒三丈的表情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真,当真目中无人!
几个长老头疼地扶了扶脑袋,似乎找不到别的方法再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