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沉苍境。
幽澜包裹在暗海之下,似空洞寒潭,一望无际,不知是游鱼摇过还是暗流潜藏,泠泠水声混杂着欢快,隐约能被捕捉到。
十七根古老的黑柱撑起巨大的玄铁古神像底座,十六根均匀散在八角祭台边上,处于其他黑柱数倍的主心柱正正地立在当中,靛蓝墨蓝杂糅的光波映耀,浅浅照出巨柱上古怪的图文与咒法符印。
平日里,这里没什么人敢来,毕竟当年,沉苍就是在这一片死去的,后人为做纪念,在此造了沉苍境。
兰羡尔瞧一眼头顶悬浮的光波水影,祭台上方,正是古神殿里正襟危坐的那一座玄铁像。
绕着偌大的八角祭台踱步一周,兰羡尔却没有丝毫头绪,靠着柱子瘫坐在地,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没道理啊,大渊没有地方比沉苍境更加深的地方了,这蚕鳍向下沉个什么劲啊?”
“这东西应该难缠至极才对,怎么才打两下就跑了?”
兰羡尔摇头晃脑地思考着,对刚刚从境空上落下的一个身影视若无睹,少年宽大的紫衫柔顺地垂着,倾注月华般柔软的眸子对上兰羡尔的。
“我以为,你急着逃跑了。”
他的声音一贯温柔地像是潺潺的水流,像是在叹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兰羡尔知道,自己这“哥哥”心里是比谁都着急的。
“逃跑?”
兰羡尔疑惑,接着朗笑了两声,眯了眯眼,干脆全身靠上黑色柱子,显得越发松散道:“他来大渊难道不是一件好事?省的我再去天上找人。”
听罢,兰潇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兰羡尔赶紧挥挥手半路拦住:“等等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我斗不过天泽乃至整个天界的势力,但退一步想,无论是他找到大渊来,还是之后我找到天界去,再遇都是不可避免的。”
“但……”
兰羡尔又挥挥手,将兰潇那个柔肠千百转的心思给堵回去,抢先道:“第一,他这次来纯属是为了与凶兽蚕鳍作乱有关,第二,若我这次在解决蚕鳍的时候露个脸,让他信任我,那么借他之手做我想做的一切岂不是容易许多?”
兰羡尔一口气说完,没留任何兰潇插进来的空隙,见他像是又被说服了一般,这才敢正常呼吸。
说实话,作为一个正直血气方刚年岁的少年,兰潇的脾气是在好的过分了,虽然个头高过兰羡尔一个头,但总觉得他温柔地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
被兰羡尔接连堵了几句话,他也不恼,只叹了口气,问道:“今日,他问你的话,难道不是他认出来你了?”
“不可能。”
“啊?”
兰羡尔语气满不在乎却笃定异常,似乎连思考都省去了,她抬头看向兰潇,神色揩去几分明媚,平添几分清冷,白皙瘦削的脸颊分毫不见笑意。
“我们只见过一面,那是最后一面。”
听罢,兰潇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们都懂这“最后一面”的含义,那是她被丢下天界,自以为会赴往死亡之前,见战泽西的最后一面。
那张久战之后,淋满鲜血的脸,长发狼狈地披落在地,羸弱却慢慢爬行的身体如行尸走肉之态,耻辱与麻木浸染了眼中的明媚,一切与如今的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模模糊糊的匆匆一眼,再加上时日已久,兰羡尔更加笃定地重复道:“他不可能认出我。”
“我让他怀疑的只有一件事,无论灵力还是修为,在大渊,乃至天界,我都不应该是寂寂无名的那一个,但不论是他还是其余三大天家,都根本没有听过兰羡尔这号人。”
碧落玄冥。
兰羡尔被人招呼到碧落水居中时,不出意料的看见了长盛长老阴沉发黑的脸色,兰清老头愁眉苦脸的表情,还有……眸子淡的疏离的战泽西。
他一身利落的银袍,眉目之间萦绕着清冷孤傲,嘴唇很薄,泛着淡淡的樱色,骨象里透着冷峻,无端给人距你千里之外的感觉。
“长盛长老,反正都是要见面的,您老黑着一张脸也没用不是?开心一点,对你我都好。”
还是那个松松散散,无所顾忌的语气,还是抱着长里吧嗦的袖子,兰羡尔恹恹道,眼中却不合时宜的亮着狡黠的光。
“咳咳,羡尔。”
赶在长盛暴起怒骂之前,兰清先稳住局面,余光瞥一眼战泽西,在外人面前,这两个家伙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
“师祖。”
兰羡尔点了点头,瞬间乖巧的赔笑。
“你对这这蚕鳍之类的凶兽了解多少?”
兰羡尔想了想:“这你得问长盛长老,他让我抄了多少遍凶兽录,我就了解的多深刻。”
“……”
长盛长老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这“逆徒”,下一个动作就要暴起,却生生被一个清冷如夜而极具压迫感的问话堵住,一腔怒火没脾气地被那少年身上兀自散发的权威浇灭。
“若去贡葬,你有几分把握?”
“贡葬?”
兰羡尔挑了挑眉,故作正经地端了端袖子,只消片刻便明白了战泽西的用意,贡葬是一个被封印了近万年的地方,当年古神沉苍开辟大渊时,海内凶兽打斗之中死了大半,还有一小半,沉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直接将他们封印在老巢之中,不知谁先叫的“贡葬”这个名字,流传下来,凶兽们的老窝便有了这个略微神秘的称谓。
如若沉苍境半点凶兽的痕迹都没有,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地方就只有贡葬了。
只是,那地方可是晦气的可以,先不说里面的凶兽到底死完了没有,就算没死完,形形色色的腐肉与骸骨也应该堆到门口了吧,一只蚕鳍能够臭死人,那么再来一窝呢?
“呃,把握嘛,没有十分也有九分。”
“呵!”
长盛长老听完这话,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来,就差骂出来“你这牙还没长齐的丫头”了,兰清脸上也挂不住了,毕竟这早跟狂言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了。
战泽西却定定地坐着,面上没有一丝波澜,给人的错觉是,他竟然相信了兰羡尔说出的胡话。
“哎呦我说长盛长老,你……”
兰羡尔好笑,正欲再挑唆几句,便瞧见战泽西投来的眸光,浅薄而犀利,便识趣地悻悻住了嘴。
他看出来了,兰羡尔是在用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隐藏自身真正的实力,这样,即使她活着出来了贡葬,其余人都会觉得,她是走运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兰羡尔不动声色地敛住笑意,拢了拢袖子,余光再飘过去,见战泽西已经收回目光,暗自松下来。
一口气还没吐完,便听到战泽西寡淡的声音:
“如此,你便带路。”
这起起伏伏,闹得兰羡尔愣是一口气没吐顺溜,却还是迅速陪笑道:
“羡尔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