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一道矮门,将会触动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知道,尸山血海抑或腐气吞没,皆在一瞬间。
而门后所隐藏的旷古神秘,也要昭示于后人。
利落的银色身影从兰羡尔身侧掠过,径直朝向低矮的石门,转眼间,修长的手指已经覆上石门的粗砺,就在这时:
“少殿下。”
兰羡尔言语恹恹道,随后,不急不缓地迈出步子:
“凶兽已除,进去贡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战泽西伸出的手滞在空中,修长又泛着些冷白的色调,神色无懈可击的清冷,甚至阴寒,听着身后懒散却透着逼人气场的脚步声和着水声,缓缓靠近。
一步一步,像是有什么正在酝酿其中。
“还是说,少殿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兰羡尔注视着少年英挺的背影,挑眉笑问,那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轻松平常,能让人放下戒备,可在这无形的压迫感之下,却有些令人寒战。
“是。”
战泽西道,一派波澜不惊。
“……”
“我有别的事要做。”
战泽西轻轻转过身来,留下一个寡淡的回眸,兰羡尔敛着眸子瞧向它,已然警惕起来,突然,他一手骤然结起银花刃,另一手捉住她。
猝不及防之下,刀花一闪,她的手掌便被划出血痕,血星子飞溅到石门之上。
兰羡尔轻轻蹙眉,视线随之转向暗沉的矮门,下一刻,又一道血迸溅上来,那是身旁战泽西的血。
“你……”
“少殿下!”
战亦炔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可从后面看来,自家少殿下又说了什么,吓得身边那丫头原地呆滞着。
兰羡尔只觉上方有一道锐利冰寒的目光,逼视着她,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抬起眸子,迎上一对阴冷幽深,似寒潭一般捉摸不透的冰瞳。
“先知卜族后人的血,还有你的血,总有一个能打开这石门。”
字字清晰,却渗人入骨。
先知卜族后人,这六个字,勾起了兰羡尔未曾言述的寒意,面前,曾经“欲降天”的稚嫩少年,那张脸庞已然冷峻若削,棱角分明,俊美的惊心动魄。
他是卜族后代,这是被天界尘封许久的秘密,尽管许多人都知道,却无人敢提及半字,不仅因为卜族这敏感的身份,还因为,当年的天泽少殿,亲手杀了他的母亲,青鸟浮山,沅宁上神。
“少殿下?”
一道不明所以的声音插进来,两人突然默契地收回目光,恢复正常状态,战亦炔从远处贴近,小心翼翼地探看这里的情况,突然,他伸出手,惊呼起来:
“那……门,我去¥……%”
两人看过来他指的方向,溅落在石门上的血花变成了一个血口一般,有鲜血源源不断从中冒出来,转眼间,红色已经吞噬石门。
咚!
石门陷落,露出四四方方的口子,离得最近的两人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
“唉!等等我!”
战亦炔笨拙地钻进来,着实被眼前之景震撼地口齿不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太太太¥……”
兰羡尔看一眼呆在原地的战亦炔,挑眉轻啧道:
“堂堂天泽将军,能不能镇定一点?你们少殿下还在这,你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像是一道桎梏。
只要有旁人在,她与战泽西之间那连对视都诡异的气氛便不复存在,一切像回归正常一般,兰羡尔还是语不欠揍死不休,战泽西还是清冷沉稳,滴水不漏。
黑暗隐约下,贡葬正中央,蓝色的水冥灯抱着幽暗的光球,像是水波涟漪,一圈圈排列,萎靡地亮着,高大的崖壁充作墙面铺向四面八方。
四周,腐蚀未尽的兽类尸体,白森森的兽骨堆叠成山一般,倚在崖壁旁,血已经变成黑色,渗入青黑色地砖,场面壮观而血腥。
“不对。”
战泽西打探一眼周围道。
“这里没有腐气,这么多尸骨,却连一点腐臭也闻不见。”
兰羡尔点点头,朝着中央一圈圈水冥灯走过去,道:
“若沉苍很尊敬贡者,那么,她便不愿意贡者闻那些东西,尸骨什么的是移除不了,但腐气臭味却可以消掉,将门造的低矮,来者包括她自己都要低头进来,一个叱咤风云的古神,为什么选择朝这里低头呢?说明,对于贡者,古神除了尊敬之外,还非常……愧疚。”
“至于为什么愧疚,沉苍为主宰者那个命格,杀了多少赫赫有名的神,这就不必多说了吧?”
兰羡尔目光越过层层蓝色灯火,看向水冥灯围着的那一块空地,青黑的石砖平平整整,不像是有什么暗门之类的,空地的大小却还是那么熟悉,兰羡尔不由将记忆里白玉棺的大小,与之比对一二。
“这沉苍古神到底把谁贡在这里了?人都杀了,竟然还弄这些。”
战亦炔的声音依旧在远处,封闭空间下格外响亮,兰羡尔轻哼几声,颇有些嘲弄意味,却不言语。
战泽西定定走到水冥灯之前,与兰羡尔并肩而立,冷冷道:
“找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下一刻,他抽出银剑,剑花四射,水冥灯光球在两人波澜不起的眸光中,统统炸裂开,迸射出粲然的光辉。
几乎是同时,顶空不着边际的黑暗之中发出几声闷响,如同雷电驰骋于暗海之下。
不动声色之中,战泽西利落捉起兰羡尔细瘦的手腕,向后跃去。
眼前,一个黑色方正的巨物从顶空落下,定定停在灯光晖散的空地下,待一切悄然落定之后,三人才真正看清楚那是什么。
果然是石棺!
如同墨玉的色泽毫无杂质,碎落的光球从底下发出幽光,诡异而神秘。
“湮灭?”
战泽西道,瞳孔紧缩,紧紧盯向那通体黑色的玉棺,握剑的手指节泛白。
“你说这黑玉石棺叫‘湮灭’?”
兰羡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瞬间慌乱地像一个孩子。
“这是卜族禁术,你……兰羡尔!”
还未等他多说什么,兰羡尔便放开他,直直向前奔去。
就在石棺落地之时,一个声音徘徊在耳侧,却只有她能听见:
“对不起,但我别无他法。”
“你死了,我也会惋惜,你依旧是我最为敬佩的对手。”
“原谅我,云恕。”
云恕!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兰羡尔几尽喜极而泣。
万年之久,你原来一直在这里吗?
云恕,这世间唯你我二人能够真正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他们都死了,守护者云氏只剩我们两个了……
“兰羡尔!”
一阵清冷的声音划过耳畔,欲喝止住她的动作,兰羡尔眸色一沉,再也不欲戴上这虚伪的面具,直接拔出匕首来。
剑花四处迸射,冷器碰撞之声锐利的刺耳,两人动作皆快到眼花缭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差些让战亦炔没反应过来,但见自家殿下和别人交手,自己实在是要帮忙的。
他看着几乎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拎着重剑不知从哪里入手。
忽然,他看一眼自己的腰间,别着的小巧棋盘逸散着浓重的金光,漂浮着诡异的符印。
见自家殿下正忙,战亦炔只好自己胡乱拨弄着上面吸附着的黑白两棋,也不知怎么一摆,一声破裂般的巨吼炸开在整个殿中:
“你这笨头笨脑的战亦炔!知不知道再晚一会,你家少殿就吃了大亏!你!算了,他人呢?”
战亦炔一脸被骂习惯了的表情,老实道:
“打起来了。”
“什么?唉……不管了,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他遇见冤家了!要是今日不杀了另一个主宰者命格的人,留到以后就危险了!危险了你知道吗!战泽西!”
那头嘶吼着,越说越激动,几乎像是下一刻就要从棋盘里爬进来。
“我知道。”
战泽西沉沉道,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甚至游刃有余,答话之时,墨灰色的冰眸凝住,锁着一切该有的波澜,对上那双好似永远不受拘束的眼睛。
“呵,我以为,少殿下不信这所谓的天命。”
兰羡尔道,举起匕首,刀刀狠厉,对面却沉稳如初,将自己的攻击一一拆解。
下一刻,他腕间一挑,转眼间,银剑将匕首削断,却没有继续下一步攻击,反而将身体贴近,近乎凑在她的耳畔。
“里面究竟是谁,让你甘愿放弃在我面前隐藏自己,也要救出他?”
“告诉我,云轻。”
一字一句皆如致命的诱引,步步涉入,蛊惑而危险。
兰羡尔蓦地抬头,没有表露过多惊讶,眉眼嘲讽一般,挑起醉人的邪气,略显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认出我了。”
两人停下打斗,刀剑相搏之声骤然停歇,兰羡尔握着手中的断了的匕首,那双眸子,像是浸染邪气却依旧亮的粲然,她轻轻一笑,依旧是随性懒散。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明明认出我了,却还敢把我放在身边,到时候,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战泽西冷冷一眼,正准备杀过来的战亦炔立刻止住了步子,兰羡尔注视着他的冰眸,一字一字道:
“记着,现在,要杀你的人,是大渊兰羡尔。”
兀地,兰羡尔手抓断裂的匕首,扬起,在刚刚手心伤口上再次划下长长的一道。
鲜血溅落。
黑玉石棺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冒起丝丝白气,碎掉的光球发出更加夺目的光华。
“你说的没错,无论是卜族后代的血,还是守护者的血,都能做很多事情。”
血注沿着指尖肆无忌惮流着,划过她瓷白的手背,格外殷红刺目。
他们隔着咫尺黑暗,遥遥相望,只是,无论何时,他们也无法站在一边,挑破这层浮光泡沫,就只剩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