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狱。
底下的人乱作一团,刚刚被叼上去的几人,瞬间已变成怪物嘴角的肉沫,十魄俱毁,残肢露骨地散落一地,嚎啕声,惨叫声盖过火焰咆哮,盖过嬉戏奸笑,充斥了这个底层火狱。
然而,只有一颗脑袋的怪物们在尝到甜头以后,仍旧不依不饶地向下俯冲,甚至不怕下边人手中的兵器长剑,血腥味弥漫,刺激到上层的人,有人开始用金铐拼命敲击玄铁锁,有的从暗穴出的牢间里搜刮可以用的东西,终于,在不久之后,第一道暗穴门被破开。
“快救人!”
“放我出去!”
两个声音齐齐传来,药师拿着剑茫然无措,一时间难以置信地哆嗦起来,他平日里都是碰一些奇珍异草,第一次碰剑,竟然砍开了锁链,喊话的两人用眼神急促地协调了半刻,无奈低吼道:“放我们出去才能救人啊!”
“哦哦……好的。”
药师着急忙慌地从这头跑到那头,手一挥便削开了铁索,异常顺畅,不由赞叹地瞧一眼剑身,有那么一瞬之间,他觉得这剑太过眼熟,硬是想不起来,忽然,一只手粗暴地抢过剑,接着,来人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会有这把剑!”
那人几乎在药师耳边吼叫,闹得他耳朵嗡嗡直响,仅剩了一口气解释道:“那……那里边的东西,我哪知道……你放手!”
药师本想着发火,一抬头,却看见刚刚毁坏铁锁冲出来几人一并低头静默,震惊,怀疑,认命,这一过程皆在一瞬之间掠过他们眼中,药师不由再次打量一眼被抢过去的那把剑。
突然,他想起了这把剑的名字,素霓。
而这把剑的主人,正是云荒之主,夜氏首殿,夜旭光。
星洲沧澜天。
金色符文漫天跳动,罗盘随着星子的变幻而高速飞旋着。
砰!
罗盘再次停滞,第三次昭示写到:
炼魂,成煞。
凝视着苍穹之端,战泽西冰眸瞳孔骤然一缩。
煞?
这种几尽惨无人道的禁术才炼成的东西,为何会在此时出现,联系起此禁术的作用,战泽西几乎可以预见这个天大的阴谋。
元厄想要将青鸟浮山变成不死不灭的妖山,故不惜拿活人炼魂制煞,将其骨血与魂魄皆献祭,封印在山内,怪不得火狱千百年来面阳而不灭。
而火狱里长年累月地住进战俘,面阳而建,是为了压制邪煞的气息,瞒住火狱便是青鸟浮山的真相,身为卜族,最弱的方面便是攻击力,这使得他们对于上过战场,血腥味重的人生来便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上次他们将那群战俘放走之后,青鸟浮山乃至浮山里的邪煞就不得不暴露。
并且,他有预感,此刻就算青鸟浮山重出天界,云荒也没有能够制衡元厄的人。
然而,他们最先要解决的便是,元厄究竟在哪里,又以何种身份在操控这一切?
另一头。
一众战将齐齐听令,护在殿外,然而,星月高阁内空无一人,兰羡尔早已不知所踪。
“夜玄玉!”
兰羡尔三两步就将偌大的阁间绕了一圈,却没找到夜玄玉的影子。
不知不觉中,局面已是千疮百孔,看这阵势,元厄已经控制了负日大殿在内的云荒整***人为首,首殿失权下,必须找出一人,让失衡的局面再次回归平衡,这个人必须是,也只能是夜玄玉。
十万火急的事情,现在夜玄玉人却找不到了。
“怎么样,找到玄玉了吗?”
“没有。”兰羡尔道,没再犹豫,立马转身朝北夜垠大军出发的方向奔去。
夜偃知道云荒内部有卜族渗入,可没想到元厄竟然也在云荒,而且披上完全不同的皮,当起了另一个人,所以,他的一举一动,是否有叛变之心,尽数落在“夜临”,也就是元厄眼中。
兰羡尔现在担心的是,这次的计划,若是漏掉了夜临就是元厄这个关键,便极有可能功亏一篑,甚至有去无回,当他们在天界大动干戈时,“夜临”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没有为自己想好退路,现如今,他们万一正中下怀,正好撞进去元厄设的局里,那后果,便不只是涉及天界一方的事了。
云荒之界,紫烈的萧风化为迎面而来的热浪,扑打在一众战将的脸上。
“有煞?”
北夜垠喃喃两声,再次望向天空之时,僵住片刻,再三确认后不由喃喃自语起来:“这……怎么消失了!”
净空之上,赤红的天色依稀可见,但原本盘亘于天际的金印却消失不见,北夜垠眉心骤然紧蹙,举手一挥,身后大军停下步伐。
战泽西那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正想着,便听见身后的老北惊呼一声:“兰姑娘!你怎么来了?”
兰姑娘?
北夜垠心事重重地朝后看去,果然是兰羡尔,后者行色匆匆,几步便走近,开门见山道:“北少殿,星洲氏族反叛,北夫人不可独自坐镇,还请您回去,确保星洲安定。”
“你说什么?”
局势变化得太快,北夜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简直难以置信,之前和那些氏族的小打小闹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反叛?而且,是在如此特殊的时刻。
“不止如此,神月内乱在即,云荒于内深陷涡旋,于外对天泽开战……”兰羡尔分析道,转而正色看向北夜垠:“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天界将会不太平,而你,少殿下,你应该去守护好星洲的安定,尽早平叛。”
此时此刻,北夜垠权衡片刻,依旧没有动摇,他知道,若现在撤退,里边的自己人将会失去援助,有去无回,无异于将其推入死门中,见他迟疑,兰羡尔沉声道:“北少殿放心去便可,我来做伏者。”
北夜垠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沉吟,兰羡尔怕他不答应,慌忙道:“少殿下,我知道元厄在哪里,也清楚他的手段,趁现在局面还能补救,这账,便由我亲自去同他算,我会回来的,请你相信我。”
兰羡尔拦在他跟前,寸步不让,直直凝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眸里闪出灼灼星火,竟然比那漫天的星辰还要耀眼几分,见他还不松口,兰羡尔便已经做好了先斩后奏的准备,谁知,北夜垠半天强挤出来了一句话:
“丫头……你这样,也是在把捏着他的命。”
闻言,她恍然一滞。
北夜垠看过来,喉间动了动,继续道:“罢了……他也不是没有猜到。”
兰羡尔缓缓抬头,一时间,难以言说的酸涩瞬间涌上心头,与此同时,北夜垠也松口道:
“你带着一支队伍去,无论成败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明白吗?”
兰羡尔诧异之时,不由因此心生感激,抬眼望向他:“多谢。”
话音刚落。
“少殿下。”
一旁的老北凑上来,与兰羡尔对上视线,后者不由看了看他身旁站着的几个战将,倒是真的有几个脸熟的,其中,还有那个病恹恹的大渊老乡,原来,这些战俘们从火狱中出来,又被不计前嫌地重新归入了星洲军里去。
“这里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火狱,便让我们跟着兰姑娘去吧!”
老北和一旁几人重重地行礼,北夜垠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看向兰羡尔,后者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不再多做停留,快速交代她几句,北夜垠便立马转身准备离开,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北璎独自面对反叛的境遇,只是,多年的默契之下,他相信北璎能够等到他赶回去,她也有这个能力,若现在做抉择的是北璎,恐怕她也不会抛弃这里的人径自回星洲。
事关道义,更关信任。
“等等。”兰羡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滞了滞,正色道:“劳烦少殿下替我告诉战泽西,这是最后一次。”
北夜垠不明所以地干笑两声,透露着长辈的尴尬与欣慰,痛并快乐地点点头,转身便淹没在身后跟从的大军中。
“我们走。”
兰羡尔道,声音略微低哑。
这是最后一次,她丢下他单独作战。
就在说那句话时,像是与千年独享的那份孤寂做了轻浅的告别,此刻,她只觉得,即使前面是一条死路,即使彼此天各一方,他们都会为所承诺拼命走到最后,这是执念,也是冥冥之中的牵引,如同星月相随,难舍难弃。
兰羡尔望向沧澜天银白的裂痕,上面的金印不见踪迹,可她就是知道,即使她食言,他也不会,他会平安归来,一定会。
火狱。
血星子漫天挥洒,底下的人张皇失措,鲜血淋漓,死的死伤的伤,直到上层的几个将领从暗穴中逃脱,一众热锅上的蚂蚁才稍稍稳住了阵脚。
“不行!我们得出去!”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怎么出去你倒是说啊!”
药师顿时哑口无言,慌乱之中,看了一眼顶空,猛地想到什么,一把拉住旁边倒霉的将领,道:“有了!有办法了!”
狱外,金阳当空。
一众傀儡士兵簇拥之下,“夜临”伫立在负日大殿顶端,俯视着金光晕染下,直入云霄的一排排高楼殿阁。
“主上,他们来了。”
一个红衣傀儡凑近道,“夜临”轻轻笑了笑,望向东边的天痕,没有了那几道金印的加持,一切都颇为畅快起来:“一群蠢货,都是我玩过的把戏,他们还真当做了宝贝。”
“是的,主上。”
红衣傀儡呆呆道,毫无表情,毫无感情。
“夜临”脸上的笑僵了僵,看向神色呆滞的傀儡。
真丑,他想。
他随即笑了笑,却在下一瞬间变了脸,扬手一挥,傀儡便化作黑色灰烬,尽数飘落,周围的红衣傀儡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真是让人不悦。
他微微蜷了蜷手指,一旁的几个面无表情的傀儡立马笑了起来,那笑很僵硬,比起哭来好看不了多少,几番捯饬之下,“夜临”终于忍不住将傀儡尽数毁掉,自顾自地不解道:“真是奇怪,活着的好看,却怎么也不听话,死了的听话,却怎么都不好看。”
他看了看远处,诸天玄红之下,万千凶兽的轮廓可见一斑,兽群纷纷而至,踏起阵阵尘埃,嘶鸣声,沉闷的蹄声自远方传来,清晰可闻,“夜临”顿了顿,转而笑得更加开怀: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你说,是吧?”
“是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