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楼里笑语晏晏,乐音弥乱,连带着乳白的纱幔也述说着致命的温柔,诱惑着欲望,勾引着人心。
长廊走道上,花香四溢,时不时有白丝绸带抚上脸颊,就在刚刚,那带着花面具的紫衣女子丢下一句“先来后到”,便把那破卖符的老头拉走。
一路上,几个姑娘附庸在侧,叽叽喳喳的打趣着,可三人却装的正经极了,只是礼貌的浅笑,为首带着花面具的那个尤其冷漠,不知在哪里吃了瘪一般,一个字都不愿意回应。
待到一个阁间后,带着花面具的那人将围在戚璃旁边的一众姑娘打发走,重重地将门关上,顿时松了口气。
“唉,就在上次,那位公子一眼就挑了云轻的符,还想着全都买下来,只可惜我只画了一张,这不,今日再见,第一件事便是向我索符。”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顿在门口的背影,感叹道,拿出腰间别着的空白符,沾着左手未干的墨迹写了些什么,边笑边说:“真是巧啊,我曾有一位故友,也叫云轻。”
一瞬之间,老头脸上的沟壑褪去,皱纹磨平,眼珠子不再混浊,竟显得炯炯有神,白发自上而下,焕然一黑,身上暗黄的皮肤瞬间变亮,衬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此等变化皆在一瞬,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兰羡尔转过头,星眸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喉间却涩的发苦,许久,才哑声道:
“我道是谁能将云氏十二玄宿画的一个不落,原来竟是你,生死一别,烟泽,别来无恙。”
“烟泽前辈,久仰了。”
一旁的戚璃也颔首行礼,云烟泽抖了抖破烂的袖袍,轻浮地笑笑,眼圈有些红,一连叹了几口气,像是感慨世事无常,像是为重逢的喜极而泣,嘴里却吐出些不中听的荤话:
“死丫头还是不学好,带着小殿下往这里跑什么!”
“……”
煽情与重逢之喜荡然无存,兰羡尔顿时恹了眸子,正准备斗几句嘴,云烟泽却瞬间奔过来,花衫不正经地抖动着,眼里含着假惺惺的泪光,故作可怜嚎啕道:
“快来让我看看你这张脸!我都多久没见你了,干嘛戴着面具!真是的,委屈了我这双眼睛多少年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女人,长得一个比一个……”
“……”
白皙的大手伸过来,兰羡尔已经想好要怎样给他一记暴栗,却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金色窗门以破裂般的开启,轰的一声,三人瞬间紧张起来。
恹恹扫向窗外,兰羡尔仿佛对来人早有预料一般。
果然,窗扉摇晃,一遛人影利落蹿进来,不一会,身后又跟上一道,那人顺便懂事地将窗带上。
吱呀。
随着一声噪音,阁间内几人面面相觑:
……
兰羡尔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恹恹看着这如同乱炖的局面,又望向破窗而出的两人,火气不由蹿上心头,开口便是一遭暗讽:
“战少殿真是放得下身段,不远万里追来,这出场方式倒是新奇的很!”
“谬赞。”
“……”
冰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嘴上说的话却是狡猾,只字片语,像是礼貌性地客套,又像是刻意攥着兰羡尔的脾气。
“咳咳,”柳漾蹭了蹭鼻子,厚着脸皮插到两人中间去,接着低声道:“你们俩先消停会,我们前脚刚进来,后脚云荒就来抓人,现在就在外边。”
闻言,兰羡尔收回目光,扫一眼屋内几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云烟泽身上。
“你犯事了?”
她问,云烟泽不可置否地睨了睨旁边,把窗子微微敞开一条缝,向外探看去,咬着牙关上门窗,啐了一口,骂道:
“夜非来这条老狗,这么快就找到了!”
“你在这里是为了躲他?”
兰羡尔捉回他的肩膀问道,后者呲了呲牙,一副吃痛的样子,兰羡尔发觉不对,立马松开手,低头却看见有鲜红的液体沾上指尖,云烟泽依旧不着调地调笑道:“不然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能看上你这样的,这里的女人,我哪能放到眼里……咳咳……”
“……”
云烟泽笑得没心没肺,却剧烈咳嗽,唇色愈发苍白,眼底也模糊起来,原来,这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却用术咒强行封住,装的跟没事人一样混到这里来。
只是,究竟是谁又因为什么要伤他?
突然,她想起那一卷黄皮卷,刚要问什么,却听见阁间外隐约传来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
“怕是要来了。”
兰羡尔冷冷道,攥紧拳头,腰间依旧别着那断了的匕首。
无论如何,不能让云烟泽出事,她想。
这楼里人多眼杂,不能躲到别处,可这术咒一破,血星子味散开得极快,若藏在此间里,只要一开门,对于夜非来这种战场经验丰富,刀尖上舔血的人,立马便能闻出异样来。
“我带他走。”
战泽西沉声道,极为清冷,越紧张的时刻,他却越能镇定,他转头看向兰羡尔,透过花面具,两人目光相接。
“信我。”
他说,低醇的声音明明是冰冷的,却又迫切的渴望得到回应,兰羡尔恹恹抬起眸光,跌进了那似海幽深的一双眼,像是放下怨念的审视与探寻,一时之间,她竟荒谬地相信,他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
短暂又深沉的对视之后,兰羡尔别开头,看向云烟泽道:
“跟他们走,这里我来应付。”
“什么?死丫头!你这么放心他!!!”
云烟泽话音未落,下一秒便不知所踪,偌大的金色阁间里瞬间只剩她和戚璃两人,金色窗半掩着,看来已经出去了,她回过头来望向戚璃,却看后者不知怎的,一直垂着头。
“阿璃?”
兰羡尔挑挑眉,走过去,见这位漂亮的少年闭着眼睛,脸上泛起微红,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金杯,地上还淌着倒出来大半的酒。
这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阿璃向来不沾这些东西,难免好奇,酒量差也是自然,但差到这种六亲不认的地步,抿一口就醉倒,却是让兰羡尔都目瞪口呆。
顾不得多想,她抄起桌上的酒壶,随手洒得满屋都是,阁间内的血腥味降下来些许。
阁间外,不停有敲门声响起,或许马上快到这一间了,但战泽西的房间应该是没人敢敲的,不像兰羡尔,顾着戚璃的面子没敢声张来的这位是神月少殿,战泽西一来,便把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弄得楼主根本不敢拿手里这些姑娘往天泽少殿房里塞。
桌上还摆着最后一壶满的酒,兰羡尔把撒空的壶往桌上一撂,随手拿起玉盘上的杯子,将酒填满,却只是摩挲着,并未送入口中。
另一头。
云烟泽脸色苍白如纸,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瞬间不死不活地趴在“苦力”柳漾肩上,术咒对于灵力极为消耗,与人交手时自然处于劣势,没了灵力维持,他的伤口愈合的极慢,瞬间,破烂的花衫上大片鲜红晕染上。
柳漾将他丢在床上,他却突然发狠,扒着他的衣衫不放手,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柳漾,胡言乱语道:
“死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说什么不信天命,要降天的狗屁话?”
柳漾一怔,站在一旁的战泽西同时顿住,滞在原地。
云烟泽依旧死死抓着柳漾的前襟,嘴角咧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却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啐道:
“哈!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楚,你骗的我们三个信了你的邪……还想着为你铺路!想着为你除了元厄,让你当主子……你却……听那杂种的狗屁预言,反过来当了歼灭云氏的功臣……战泽西,你可真是厉害的不行!咳咳咳……”
云烟泽说完话,像是用了所有力气,颓然倒下,粗重的喘着气。
“哈哈哈……”
他已经神志不清起来,战泽西却兀地疾步向前,未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一把捞起他,周身蹿着阴寒的戾气,眼底碎光此刻汇在一处,熨烫着每一寸炽热。
“泽西!”
柳漾惊呼,在一旁干焦急,却不敢直接拦住,他从未瞧见过这少年如此神情,只敢站在原地。
“你们三人,除了你,还有谁?”
那调子冷的发狠,像是无形的利刃抵在脖间,柳漾只觉,那身精致华贵的银袍里,包裹的是灼烫的狱火,藏在少年眼底最后一丝平静沉稳,顷刻之间覆灭。
云烟泽苍白地笑笑,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着,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战泽西缓缓松开手,空前绝后的寂静里,他站起身,双眸里锁住所有光色,凝滞在原地,耳边又传来云烟泽断断续续的声音:“要不是云轻……活着回来……我,一定杀了你……要你为他们陪葬……陪葬……”
战泽西猛地定住,想起殷翎说的那句话:
“死于自己一手扶植的人手上,岂不是最好的践踏?”
*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能预感到来人正抬起手。
当当!
声音从隔壁间传过来,兰羡尔握着金杯的手便松了一瞬,恹恹瞧一眼,却鬼迷心窍一般,再次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吱呀!
一侧的金窗突然作响,接着,轻盈的落地声落入耳畔。
兰羡尔恹恹转过头,又瞧见一个熟悉无比的银色身影,隔着面具,两人视线再次相撞。
与此同时,阁间门被暴躁地拍了几下。
有人来了。
兰羡尔没有理会,懒散地放下酒杯,在战泽西注视中站起身来,冷冷讽刺道:“战殿下好兴致,外边风月无限好,却对这小阁间恋恋不舍,几次三番进进出出。”
敲门声越来越大,人声嘈杂传进来,极不耐烦,下一秒,几个红衣战将猛地破门而入。
里面两人却默契极了,一同忽略了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专心致志地较量着他们看重的胜负。
“我不羡风月,只愿居于一方天地。”
战泽西沉声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扰乱着几个战将的注意力,一个懂事的瞧出来那个穿着银袍子的身份不凡,赶紧把夜非来找来。
人高马大的夜非来匆匆赶来,瞧见这场景:……
只要见到这两人,准没好事,他想,这不,前脚刚踏进来,后脚一个侍从就跌进来,慌慌张张道:
“将军……负日大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