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白云,一切都安静如常,没人知道,因为主宰者统治,青鸟浮山权威压迫下的天界,正在酝酿着静谧的诡谲。
青鸟浮山脚下,处处是翠色欲滴,苍天的古数盘根而生,氤氲的乳雾浮沉,缭绕在上空,天高地远,苍茫如烟。
石亭便安静地立在渺渺一角,隐约透出暗沉的轮廓,三人定坐在石桌旁。
“他一定要学卜术?”
云轻问,指尖轻叩着桌边,似乎颇为不解,对面的如心点点头,也一脸困惑。
“你与他说了修习卜术的利害吗?”
“当然说了,况且,他母亲可是卜族上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云轻微微皱眉,卜术卜术,可知天晓地,最为接近天命,与此同时,卜者自身便成了天命的一部分,当被天命无常所影响,甚至中伤,沧澜天重启,卜族十魄动荡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一旦修习起来,便像是一个涡流,只能步步向前,不可后退半分。
“这小子还真有野心!”
云烟泽打趣道,如心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我总觉得,他这样不顾一切想要代替元厄,有别的目的,那是……与野心无关的目的。”
“哦?那是什么?”
“像是……报仇。”
语毕,云轻突然一顿,敲击石桌的手指也停下来,云烟泽更是不解地挠了一把脑袋,两人齐齐看向如心,后者眸光凝滞片刻,似乎觉得猜测多有不妥,抑或露出了太多自己的情感,急忙解释道:
“许是我多想了,你们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有那么几瞬,那孩子说出来的话总能引起我的波动……”
云烟泽正好奇是哪些话,还没开口,旁边的云轻却抢先;
“那我便好奇了,如心,你的波动又有何原因……”
云轻道,调子不急不缓,只是朝夕相处了没有万年也有千年,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意味。
转念一想,这个如心的确是来无影去无踪,云轻自是信任她的,可她终究不是知根知底。
在天泽和云氏之间游走,两边的人已经对这副面容见怪不怪,人们只知这人以如心二字为名,不属于任何氏族,不定居在天界任意一方,可偏偏不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往事纷纭,谁能没有些遗恨呢。”她道。
遗恨,遗憾与仇恨,云轻没再问她憾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何物。
苍天白雾渺茫,无边无际,不远处几个人影急匆匆往这里赶,高矮胖瘦,样貌各异。
不久后,云轻面前就多了十张充满怨念的脸。
……
“首座,他们都知道了。”
老六难得清醒一回,唯唯诺诺低着头走向前来,云轻愣了愣,眼中的慌乱转瞬即逝,随即淡然一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知道了便知道了。”
“……”
几人险些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一个修炼者,没了灵力,一个守护着,失去了战斗力,这叫不是什么大事?
“首座,元厄他为什么……”
壮汉老三迈步向前,喉间发涩道,闻言,众人都定格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云轻的回答,后者微怔,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寡淡的笑:
“因为,我若不再效忠于青鸟浮山,云氏也会渐渐离去,所谓的天命少了奉行者,又当如何维持它的权威?”
“所以,元厄他……就要囚禁你?”
“是。”
众人静默不语,只剩远处的飞鸟低低地哀鸣,云轻没再多说什么,一直站在后边的老五却将目光放在如心身上,开口道:
“那么,这位如心仙子可否说明一人,你是如何遇上我们首座的?”
这话一出,众人一齐抬头,总觉自己貌似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事。
长期以来,总能看见这个名为如心的人来回进出云氏,仿佛没有觉着什么不对,可,她凭什么获得云轻的信任,让云轻放心地将她带回来?
女人更为敏感,直觉也更为准确,老五总觉得,面前这个如心绝不是简单的散人。
被点到之人也没打算对他们绕弯子,看一眼周围几人,道:
“我先前,的确是知道云轻的,帮她出逃也实属有意为之。”
众人始料未及,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包括云轻。
“我与她有共同的目的,而且,这目的极难实现,除了她,整个天界怕是找不到有野心施行它的人,多她一人之力,便能多一份胜算,我有何理由不去救她?”
老五媚眼如丝地盯着如心看,漂亮的桃花眼里却满是审视,接着问道:
“你怕是想……杀了元厄?”
确实,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救下云轻对谁最有害早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如心却神色如常,浅笑着瞥向云轻,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一瞬间,所有的注意力或明或暗地落在云轻身上。
“我也一样。”
云轻道,她站起身来,正视对面一众,面上毫无血色,与身上罩着的薄衫几乎融为一体。
“不仅如此,青鸟浮山需要扶持新的主人,为天界塑成新的秩序,能够完成吾等使命,给天界四方之人自由与安定,长久以来,守护者云氏在不断觉醒,可天界人还在沉睡,他们麻木,失神,无形之中受着元厄的支配,成为傀儡,又何谈自由?”
众人噤声,沉思中的安静让人与周围融为一体,鸟鸣萧萧,天高云远,像是既定的宿命,找不到该有的归路。
成为傀儡,何谈自由?
他们一行,余下十一人,生来便被父母逼着念束魂咒,这是代代相传,继承十二玄宿既定的规则,毫无疑问,他们生而受束,也从未有过自由的选择,却毅然决然地为了无关于己的人的自由豁出性命,为了遥远却炽热的使命而豁出一切。
“死丫头!不就是弄死元厄吗?你瞒着我们做什么?”
一片沉思之中,排名第十的老头终于忍不住爆发,直接将熟悉的“称谓”搬了出来,连糟乱的白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软塌了下去,胖子老四立马接话道:
“就是,丫头,我们信得过你!是他元厄违背初衷在先,霍乱天界,哪能让这种人久活于世?”
“啧,轻轻真是不够义气,正儿八经的事都不叫上我们,怎么,想着自己扛啊?没门!”
老五接话道,顺势娇媚地倚在身旁的老七身上,后者也附和起来:
“就是,没门!”
“……”
云轻眸光凝滞,良久,突然笑了笑,点点头,的确,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
突如其来的欢声笑语占据了孤冷的石亭,身处其中的人却依旧含着苦涩的笑意,如心微微仰头,视线像是要穿透阴雾直到天边去,薄冷的唇一开一合,没有声音,却像是在说:
求你,宽恕我。
*
阁间外,偌大的阁楼呈空心螺旋状,细长的金坠子参差不齐,挂在金阁顶端,颇有一种乱花迷人眼之感,珠玉翠石,琳琅满目地摆在蜿蜒的阶梯上,颇有一种奢靡华贵的颓败感。
镂空的雕花阻在顶空,将底下与楼顶高阁断开,上方似矜贵寡欲的仙人居,下面却是空无一人的俗世间。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阁间那头传来战泽西清清冷冷的声音,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云烟泽半吊在空中,为了听得更清楚,不由将耳朵更加贴近些许,一旁的云恕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虽然觉得堂堂古神,偷听人讲话不怎么光彩,这样的动作也有悖于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但就是越听越舍不得离开。
而戚璃凭借后天优势,站在一旁,不用凑近便能听见,是一个称职的放哨人。
突然,他眉心一皱,察觉有人来了,但不像是屋里的人发出的声音。
柳漾和身后的战亦炔走过蜿蜒的阶梯,踏上顶空雕花,本来走的大步流星,心想反正是自己少殿的地盘,但一上来,便看到这倒挂金钩的一幕,惊得连呼喊都忘了,只呆滞道:
“你们……”
“嘘!”
向来冷静自持的云恕却最先转过来,将食指竖在嘴边,然后仿佛没心搭理他们一般,又转了回去,全神贯注地侧耳听起来。
柳漾:“……”
战亦炔:“……”
阁间里。
大大咧咧写着“云如心”的符纸掉落在两人正中间,沉默之中,两相对视。
“如心在哪里?”
兰羡尔问,眸光恹恹,瞧向对面那张无懈可击的脸。
“你觉得,她的失踪与我有关?”
少年道,不急不恼地看向兰羡尔。
后者不语,眯了眯眼,假寐一般慵懒。
如心,如心,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竟是她。
当年沧澜天重启之前,如心莫名其妙失踪,云氏与天泽彻底断了联系,准确的说,战泽西根本不知道,如心的背后竟是云氏。
而后,沧澜天重启,之前计划好的一切却模样大变,十二玄宿拼死一战,依旧战败于青鸟浮山,战泽西没有去杀元厄,反倒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母亲,明明是被寄予希望最多的下一任先知神明,却顺应元厄的预言,与天界人一起攻下云氏……
一切都真相不明,真真假假,迷乱了眼,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欲浮出水面。
“如心才失踪不到半月,少殿下你,便将她教你的东西忘个干净,急不可耐地履行天命,叫我如何能不怀疑你?”
兰羡尔道,说出这句话,却也像是在揭开自己的伤疤,旧血未凝,新血渗出,于是,鲜血淋漓。
“胡说!”
战泽西还未解释什么,阁间外却突然传来这一声愤愤不平的嗔骂,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哎呦!”
“你闭嘴……”
“你才闭嘴!你这个……”
屋外竟然还互相埋怨起来了,兰羡尔恹恹皱眉,利落一记,给阁门来了一脚飞踹。
砰!
偌大的阁门像是一个框,将几个倒挂金钩的人统统框进来,赫然显现,兰羡尔抱着袖子,静静看着这一场表演,战泽西也走过来,站在她一旁。
正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的几人这才察觉到两双不善的目光从脑后传过来,适时回了头。
“云恕?没想到你劝架很在行啊?”
兰羡尔斜睨着,抱着袖子,一身紫色素衫偏偏被她穿出了纨绔的气息,那副看戏地语气仿佛在说,云恕?没想到你偷听很在行啊?
终于,身为长辈的云恕脸上挂不住了,面上故作镇静,干咳了两声,立马跳回到镂空的地面。
噔噔噔!
余下挂着的几人也一并跳下来,掩饰般蹭了蹭鼻子,站在一旁的戚璃则显得坦荡多了,一脸泰然自若。
“兄长?”
战泽西调子微冷,敛着冰眸,怪不得刚刚那声音那么像柳漾,原来是他找到这里来了,他侧头,将眼里的冷光转向一旁的战亦炔,不言自威,后者根本不敢对上自家殿下的眼睛。
“呵呵呵……那个……”
“你闭嘴!”
柳漾还欲说什么,被云烟泽暴喝一声。
“?”
兰羡尔不知是因为无奈还是无奈,只能通过挑眉,来表达自己的质疑,今日,她总算见识到了。
云恕一本正经?戚璃天真无邪?装的。
战亦炔笨头笨脑?柳漾中规中矩?还是装的。
战泽西清傲孤冷,正人君子?
更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