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狱。
牢间里的众人无聊至极,眼珠子跟着补着弥天大洞的人来来回回转个不停,而对于一人享一间的云荒上座们,这种无聊可谓是加倍上升,恨不得将脑袋伸出牢间透透气,眼巴巴地
同一旁的人聊天。
“夜非来这狗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放老子出去!”
“别提了,夜玄玉都跑了……唉……”
说话的药师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唉?这两天……你有没有觉得那些人有些古怪?”
药师正神伤着,一旁的牢间里伸出一只手,指向来来回回的看守,药师眯了眯眼望过去,观察许久,这才发现端倪来,那群人虽然还是那群略微脸熟的看守,但一个个目光统一的呆滞,面无表情地来来回回忙活。
“是啊……是古怪极了,怕是累傻了吧?”
“……”
透过厚重的铁墙,都能想象地到对面那朋友的无语,药师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逗你的,这副模样哪里像是累傻的……”
倒像是什么施了什么歪门邪道弄傻的,药师心里晃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咽了下去。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一旁传来问话,对面却没再回答,因为,就在此时,铁链铃铃作响,夜非来与一众看守正在从火狱上方的浮桥上下来,他算是这鬼地方里最像“人”的了,双目有神,一举一动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路没做停留,路过两侧牢间时,看守来来往往地从他身边蹿过,每个人都像是在逃亡的路上,他走着,突然,步子顿住,魁梧的身体滞在原地。
不对,他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扭头望了望四周。
“唉?这不是夜将军吗!”
药师十分夸张地叫出声,沾上污渍的手扒着粗壮的铁栅栏,黑白分明的眼睛埋在牢间里的晦暗下,透过阴影,紧张地盯着夜非来看。
一旁的看守们充耳不闻,没有人停下来向夜非来问好,而是面无表情地绕开他,来来回回。
他们不可能没听见药师叫的那一声,但若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反应,这便是诡异所在了。
夜非来顿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暗处牢间里的药师。
他会懂吗?
药师攥紧了衣袖,不知该用什么眼色来表明自己的怀疑,忽然,对面的高大的身影迈步走过来,在不远处,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你何时在这里的?”
药师愣了愣,随即答道:“哦……是在火狱第一次破裂的时候……将军记不记得,有一群人从那洞里逃走了?”
药师笑嘻嘻道,闻言,夜非来点了点头,没再停留,径直走过。
“唉?我们你记错了吧!我们进来的时间,可比你说的那个早。”
一旁的声音传过来,药师松了一口气,笑了两声:“没记错,我怎么可能记错,就是那一天……”
那群战俘集体逃走的那一天,他怎么可能记错。
自那一天,他便发现火狱的异样,看守的脚步声笨重极了,踩着浮桥的声音格外大,曾经一直用左手推门的一个看守,连续几次都用了右手推开铁门,最后,直接连讨好的笑意都省了,脸僵的跟木块一般。
云荒腹地。
金塔高耸入云,熠熠立在一方,折射着太阳的锋芒,散出奢靡虚幻的光晕,底下的驻守着层层红衣战将,绕着金塔来回游走,寸步不离。
“夜将军。”
为首的将领客气地顶着笑脸迎上来,在近距离看见夜非来这张万年阴郁严肃的黑脸后,明显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局促。
“这里是兵械阁,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夜非来语气不善道,没给对面整整齐齐立着的人多少好脸色,对面的将领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将军,这是少殿下的安排,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少殿下?”
“是的。”将领得意地笑笑,夜非来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在将领刚刚松了一口气,也准备走人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夜非来突如其来一句:“……你之前,可没对我这么客气。”
话音刚落,将领只觉脑子一空,像是从这话里悟道了些什么,猛然转身,身后已经不见踪影。
金塔顶端。
一道极深的暗门悄悄打开,自下而上,直直贯通,一双粗糙有着剑茧的大手最先伸出来,接着,一个脑袋向上探出来,四下环绕一圈,来人轻手轻脚地将人高马大的自己从暗门里拔出来,对于略微瘦小的人来说,那便是一个巨人。
这暗门是他撞见夜偃后发现的,不知他花了多久时间,在云荒悠游散漫地任着闲职期间打通的,他没告诉自家殿下,却也没径自进来看。
顶端的空间乍一看与底层无异,大大小小的八角金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冷器,箭器,器身花纹精致细腻,刀光的冷冽与奢靡的金辉相呼应,无端营造出一种华丽肃穆之感。
夜非来小心翼翼地探看一番周围,就在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余光正巧瞥见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那是一把青白的短刀,刀身小巧,刃口极薄,在同类的冷器里绝对算不上有杀伤力,就如同这刀的主人一般,有一副温和的好脾气。
他记得,当年众神纷争之时,夜非来只是夜氏一个不被重用的战将,夜旭光虽然没有成神,却早就凭着花花肠子风流天界,四面八方地儿子女儿铺天盖地跑过来认爹,这不,夜临的母亲也带着夜临来云荒了。
对有这种场景,夜旭光早就见怪不怪,娴熟地挥挥手随便招来一人,叫他好生陪护着夜临,碍于其母侍妓的身份,夜旭光留下儿子后,三言两语便将她轰走,后来甚至都没能进来云荒见儿子一面。
而夜非来,就是那个被随便招来的一人。
他无数次愤愤不平,以他的实力,整天围着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孩转是怎么回事,但渐渐地,他发现夜临这孩子只是性格温和,但是正到遇事了,却并不怯懦,其才智甚至远远超于常人。
在他放下偏见,想要真诚地跟着他时,一切事故却没给他机会。
那是一场恶战,他们与星洲军交战之时,突遇上千兽群攻击,伤亡惨重,夜临为他们开辟一条生路,堵住半空中大半的飞兽,他们逃出来时,夜临已不知所踪。
悔恨,自责,愤懑填充着那些日子,夜非来找遍了天界,却没见夜临半点影子,直到天界百年厮杀的开端,一个同样叫做夜临的人一战成名,从此名正言顺,一身荣耀地回归夜氏。
即使出身低微,夜临凭着一仗仗叠出来的功绩,理所应当地被赋予云荒继承者的厚望,此后,再也没人敢提他的母亲是一个侍妓的事。
当年孑然一身的夜临,已经变成了继位在即的云荒少殿夜临,可,却再也不是夜非来记忆里的夜临了。
他皱了皱眉,粗糙的手指轻抚这尘封多年的短刀,忽然,在瞧见剑柄时,整个人顿住了片刻。
剑柄明明同剑身一样长,甚至比剑身略重一点,为何这刀是向尖刃一方倾斜,反而较重的剑柄微微翘起来?
夜非来犹豫片刻,伸出手,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巨大的不安在心头涌动,仿佛这是一个阀门,挪开它便是天崩地裂的毁灭。
咔哒!
清晰的一声在耳边响起,全身的血液几尽停滞,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就在身后,悄无声息之中,一个庞然大物冷冰冰地出现,从虚无的透明轮廓变成可触可感的实物。
那是,一具白玉棺。
*
星洲高阁。
云烟泽和柳漾百无聊赖地坐下来下起了棋,一旁的戚璃闭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纤长的眼睫微微颤着,月光下,简直像一个精致无瑕的玉瓷像。
云烟泽一见棋局处于劣势,这样下去自己便必输无疑,便故作烦躁地推了一把棋盘:“唉?阿轻这都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瞬间,柳漾一路上好的势头毁于一旦,他强忍着爆破音的骂词,满眼杀气地抬起头:“她才出去多久,你急什么!云恕都走了有两日了,也没见你这么多话!”
“……啊……哈哈哈,这个嘛……”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不行就无赖,云烟泽轻描淡写地笑笑,见目的达到了,便盘算着摆上棋子重来一局,杀他个片甲不留,没想到,手还没伸出来,棋盘突然异动,接着,金色泻出,符文悬空而出,旋出圆形的罗盘状。
柳漾赶紧扫开其余棋子,将黑白二子摆在棋盘对角,忽然,从那棋盘里冒出一个声音,听起来颇有一把年纪:“我们少殿下在吗?”
萧水华?
柳漾挑了挑眉,向身后望一眼,正准备开口,便听见戚璃的声音,像是羽毛掠过耳旁一般轻柔:“我在,殿师有何事?”
殿师听到自己少殿的声音先是一顿,斟酌片刻,才道:“少殿下,戚雪她……逃走了,往北和云荒交界那边去了……”
语毕,戚璃静默半晌,巴掌大苍白的脸浅浅低垂着,微张开双眼,黑曜般的的眸子便含上了星辰的光色。
“殿师放心。”戚璃柔声道,那温婉的调子,总给人一种这事不值一提的错觉,继续道:“在我这里,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
对于戚雪之事,柳漾和云烟泽都略有耳闻,算是很有野心的一个人,曾为了神月首殿立戚璃为下一任继承人的事起兵反叛,手段狠的惊人,若不是戚璃及时赶到,以萧水华为首的神月一众忠诚之士早就没命活了。
两人说完正事,柳漾便忍不住嘴闲,又跟萧水华瞎扯了几句,最后发自肺腑地感叹道:“奇了怪了,最近星洲这边,北夜垠和余下的氏族也闹得火热,这天界怎么一下子这么不太平了?”
本是闲扯的话,一说出口,却在心头回旋了片刻。
是啊,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天界突然不太平了,这只是巧合,还是布局已久的爆发?
若是后者,那该有多可怕,柳漾转头,透过水蓝色的窗柩,横亘在天边的银白色裂痕更加张扬,夜幕快要包裹不住蕴藏其中的光波。
他叹了口气,预感加上经验告诉他,有一场恶战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