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狱外边像极了一座山,可这“山”外边被粗壮的玄铁链包裹着,里边却是被挖空的,岩浆从崖壁的缝隙一路流下,像是干糙的皮肤上裂开的口子,淌出鲜红的血液,顶空铁链穿插,幽幽暗穴丛生,密密麻麻,满目疮痍。
浮桥左缠右绕,通向四面八方的顶空,然而,就在这错综复杂的地形下,兰羡尔还是摸着了路。
“即使他不是卜族,也多少和这些事扯不开关系。”
兰羡尔道,目前的线索或多或少地牵扯到夜非来,可偏偏这人过分坦荡,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来做,什么露脸得罪人的活全部被他揽下了,让人怎么怀疑他心里有鬼?
“不过,牢间里的战俘是怎么回事?”兰羡尔低声喃喃道,伸手拍拍脸上面具,和气地开口请教:“少殿下有何高见?”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只知他们的确说的是真话。”像是低低轻语,抚在脸上,依旧痒的人发颤,兰羡尔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他却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羡尔,这匕首原主是兰潇?”
“是啊,怎么?”兰羡尔抱着袖子挑了挑眉,随口调侃一句:“别告诉我,少殿下你怀疑他是卜族?”
沉默。
战泽西没有回应,算是默认,本是随口一提,见他这副反应,兰羡尔一下慌了,不可置信地干笑两声:“不是,少殿下……你说兰潇他……可……”
兰羡尔有些语无伦次,可回过头来一想,她与兰潇在大渊相遇之前,的确对彼此一无所知,兰潇被骨髅鹰叼去了半条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搞不好,还真是一个卜族人也未尝可知!
“可他人在大渊,连我在大渊都没被元厄卜到,你为何能……”
“是这把刀。”
战泽西道,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说。
兰羡尔瞬间明白,那日他们三人去贡塟,这可是古神做阵,万灵为引的上古凶境,最主要的是,这地方由元厄亲自设封,连战泽西或是他那卜神母亲都不可能轻易解开,可这一把匕首却有解开那封印的痕迹,最显而易见的答案,便只能是这刀的主人有问题。
兰羡尔不由回想,这把匕首解开贡葬的封印,冥冥之中让她再次返回天界,又是否是刻意为之?
不,她闭上眼睛,指尖紧紧攥着袖口一角,这匕首是她自己挑来的,说是兰潇干的未免太过牵强,那是兰潇,她当年打坏了沉苍的白玉像都要救回来的人,那个永远跟在她身旁,替她受气的人,她在大渊最亲近的人。
“即使他是卜族……但在我这里,无关乎出身,他永远是大渊的兰潇。”
她道,语落,他答:“我知道。”兰羡尔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接道:“你一直如此。”
无论外人如何说他那双眼睛是灾的标志,诅咒他,说他该死,都想要他死,可在苍穹裂缝里,却有一人告诉她,别那么信命,她若一跃当空的飞鸟荡过青天,漂亮伶俐的眼睛里闪着自由的锋芒,仿佛灵魂也无所羁绊,无所束缚,匆匆一瞥甚惊鸿,空留人眷恋。
明明是死亡的使者,却意外带给他一个吻。
“玄玉殿下……”
夜非来皱着眉头,抱着和面前这家伙久耗的准备,谁知,还未说明来意,那嘴里常常没个好话的人此刻却大转了态度:“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吧。”
“……”
这下,可把夜非来连同身边的看守一同惊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自从住进来大狱,这位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带“滚”字的殿下竟然改过自新了?
夜非来摸不准夜玄玉到底犯了什么病,黑红的脸更加警惕起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看两厌后,夜非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下属开口,下属心情复杂地出来,讨好地笑笑,看向夜玄玉:“那殿下……我就问了……”
“嗯。”
夜玄玉从鼻子哼出来一声,一副勉强搭理的样子。
“殿下可否告知,当日为何会出现在兵械阁外?”
下属十分恭敬低声道,闻言,对面那祖宗掀了掀眼皮,面色稍微和缓些,许是因为没有蠢货再问他为什么去找夜浔这个蠢问题,他转过头,瞧向夜非来:“这话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在那做什么?”
“那兵械阁归属于夜临少殿,我自然有权出现。”
夜非来面不改色道,一说起来自己的主子,黯淡的脸上添了不少光彩,可面前那趾高气扬的祖宗可就炸了,突然暴起:“别跟我说夜临,就是那兵械阁归首殿管,你也不能拦我!夜临他人不在云荒,三番几次将手伸到我的地盘,究竟是想干什么!”
众人一声不敢吭,他们知道,顶头上坐着的这些人有的是恩恩怨怨。
百年厮杀开始起,夜临风头便在云荒盛了百余年,无论贤名还是修为,都在夜旭光数不清的儿子里最为扎眼,大事小事,只要交于他,便能办的极为漂亮,他的事迹口口相传,画像更是霸占了云荒大半数的符纸。
跟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一比,这毛病甚多,嚣张跋扈的夜玄玉虽然修为功绩受人认可,却被狠狠压了不止一头,然而,这祖宗却从不屑于理睬别人的闲言碎语,依旧我行我素,饱受底下人诟病。
“玄玉殿下……”
“你闭嘴!”下属还未开口劝那祖宗消消气,便被他这一声呵斥给吓得乖乖闭了嘴,火光辉映里,夜玄玉和夜非来两人继续对峙,气呼呼指着他,一气呵成道:“云荒夜氏维系了千年,如今卜族邪人潜入,眼看着就要毁在外人手里,你们这些蠢货不管不顾,却来抓我!”
夜非来瞳孔一震,如临大敌一般肃穆道:“云荒如今一片安定太平,殿下,这种话还是慎言……”
“慎言个屁!”夜玄玉当即撒泼一般,指着夜非来的鼻子破口大骂:“安定太平?夜临从战场上抓回来的战俘让你看见了云荒太平?夜非来,现在我若问你兵械阁里到底有什么你敢说吗?”
气氛戛然而止,夜非来被这话噎住,却听不得别人辱骂自家殿下,脸色刷地一变,两人再次怒目而视。
“我不知道。”
夜非来憋了半天硬生生吐出几个字,脸色阴沉的过分,因为,他也有同样的疑问。
“胡说!你不知道你当什么门神!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夜玄玉真的发了火,双目通红着撞过去,一把揪过夜非来。
那么近,明明答案真相皆在咫尺,推开那扇门便能知道,若是早些知道,或许他能够赶回去救夜浔,或许他的阿翎就不会死。
“你大可以不信我!我无可奉告……”
还未说完,揪住他的人猛地一甩,力道大的惊人,火焰肆意从底下窜上来,爽快地落下漫天的火雨星子,照亮了晦暗的大狱。
恩怨掀起了情仇,杀意肆虐,两股强劲的灵流撞开众人,翻天覆地,宣泄着失去的暴怒与痛苦。
这一仗,来的恰到好处,夜玄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出色完成了兰羡尔交给他拖延时间的任务。
“还剩一张符了,等会得想办法出去了。”
兰羡尔将手从袖口抽出道,语气里满是意犹未尽,这一路弯弯绕绕穿过不少暗穴空洞,却只找见了稀奇古怪的各种牢间,浓重的腥味还有厉声的惨叫都叫她望而却步。
这些地方都不像是夜非来的风格,他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副凶相,却是偏向于刚正不阿,不懂变通的老实,或许是跟着自己那位贤名远扬的主子多了,处事风格也变得能屈能伸不少。
“羡尔。”
面具那声音道,调子虽清冷,却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亲昵,兰羡尔眼睫被挠的颤了颤,恹恹道:“少殿下,有何指教?”
“看前面。”
远处暗穴更为幽深,石壁刻成的拱相较于其他穴口大了一倍,岩缝里的火光隐晦地渗出,绕着崖壁,笼罩着刺眼的红光,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瞧见,底下几个侍从一个接着一个,走过摇摇晃晃的层层浮桥,朝那暗穴方向去。
“一共九人。”
面具上那人道,兰羡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在底下看到来来回回的看守,一般都是不超过七人的,这里的地势盘根错节,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列看守,从高处望去,他们在各自的位置来回巡查,秩序井然的过分,要是没有符咒撑着,兰羡尔就不知道要跟多少列看守“打照面”了。
兰羡尔正准备过浮桥,一列看守却从另一头的阶梯露出陆续露出几个头来,她轻啧一声:“这火狱真的是夜玄玉的地盘?”
没想到,他那脑子竟然把这错综复杂的地方完美地搞成了不透风的铁桶,外人难进来,里边的人更难出去。
“唉,你听说没有?”
身后传来一个低语声,一转身,身后的浮桥上一列看守正迎面赶来,最前面几个交头接耳:
“听说什么?”
“夜临少殿从东边战场上回来了!”
“又抓了战俘过来?”
“是啊,也不知道抓那群人过来干什么用。”
“……”
兰羡尔侧身避开一队人,待人走过,才挑挑眉道:“瞧,得来全不费功夫。”又伸手拍了拍脸上的面具,问:“你见过夜临吗?”
“不曾见过。”
兰羡尔轻啧一声,虽然他和夜玄玉结了的梁子,不怎么来云荒,但身为天泽少殿,琢磨着也应该和同为一方少殿的夜临有些交集,可现在却是这两人连见都没见过,嘴上不自觉地调侃起来:“少殿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众所周知,云荒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妖艳娇媚,因为一个夜玄玉拒来云荒,可是不智之举。”
不知是否是这一打趣激怒了还有几分君子相的战泽西,兰羡尔只觉一阵酥痒之感从脸上滑到了唇角边,顿时,刺头兰立马封住嘴,不敢再开口,本以为两人会相安无事,突然,战泽西道:“因为你。”
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唇边掠过,兰羡尔心有疑惑,却只敢眨眨眼睛,那声音接道:“天界伏杀云氏,云荒主导者正是夜临。”
兰羡尔这些明白他的那句“因为你”是什么意思了,当年天界四方被召集起来,喊着要剿灭云氏,换天界最后的安宁,神月,戚璃一力阻止了大半数势力,而星洲反响平平,只有约莫一半的人响应前去,天泽,届时正处于内乱,却还是露了不少脸,但比起这三方,最为积极的便是云荒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战泽西才不愿与云荒过多交集,兰羡尔不自觉这么想,随后又甩了甩头,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自作多情了起来,嘴上却不听使唤问道:“那你和夜玄玉……还是因为我?”
那头顿了一下,深知嘴欠后突然清醒的兰羡尔觉得他这一顿无比漫长,心里暗暗叫骂,她这一句可是将高傲的头颅给赌了进去。
终于,那人道:“是,因为那人是你,也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