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叔袖筒里醒来,醒来时天色依旧大亮,二叔和毕歌依旧在小白的房间里,小白在床上躺着,如同我进入梦前的样子,苍白的面色丝毫未见好转。
小白他爷爷面容更加沧桑了许多,已不似先前般在屋里来回踱步,而是面容宁静地落座在一旁的软榻之上,软榻上水蓝的素色铺毡更衬得他面容憔悴,忧愁可怜。
龙嗒与他爷爷在一旁案几上下期,小黑与毕歌在一旁捣鼓些什么瓶瓶罐罐的灵器。
许是在梦里哭得习惯了,当下眼前这一番简单的景象竟将我看得泪意上涌,可我当下依旧是一方帕子,哭不大得出来。
先前满屋的仙者走得七七八八,只零星剩下了几个,我叫不上名字,也不想去知晓那些名号。
屋子里溢满药香,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这其中怎么会有桃金花叶?
我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便多少对这些圣物、药草类知晓个一星半点,恰好这一星半点之中有这么一株药草。若对于平常的仙者来说,这桃金花叶便是个普通的补气血的药材,可小白出身自凤族,凤族血脉自来便与这桃金花叶相冲。
忽而,心下灵光一闪,是了,冲一冲倒说不定是个好法子。说不定冲一冲便醒了呢~
忽地,二叔伸出小指探了探袖筒之中的我。
我感觉到,二叔温软的指腹在我的身上摸了又摸,愣是摩挲了半晌。
而后,两只手指一勾,将我自袖筒之中勾了出来,仔细地将我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又嗅,嗅了又嗅,嗅完了便十分随意地将我一甩,丢到毕歌身上,道:“你去帮我把这条帕子洗洗吧,它脏了许久了。”
毕歌自来便有个毛病,当他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时,决不能打扰他,在镇子里时我曾经试过,他仿佛头上冒着火苗,登时追着我跑了半条街,待我回来时,还专门在家门口放了一堆炮仗将我吓了个半死才肯罢休。
我被甩到了毕歌的背上,我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等待着他再次头冒火花将我狠狠地蹂躏一番。
片刻后,却见他神情自然地扭过神来抓起了我,反复端量了许久,将我待了出去,然后,真的将我浸到了冰冷的水里,将我揉了揉,又使了术法缓缓烘干回屋交到了二叔手上。
二叔将我接了回去,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又将我塞进了袖筒里。
他二人这番作为,我确确实实是摸不着头脑了些,作为一方帕子,此刻窝在二叔袖筒里哆哆嗦嗦地想不明白。
这时,毕歌忽然从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案几上起起头来,将一个小瓶子拿到小白床前,我清晰地看见,那小小的一个琉璃瓶中空空如也。
只见毕歌将那小瓶子倒扣在小白的胸口,一点流光逐渐飘进了小瓶子里。
小白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面色开始红润起来,依旧闭着眼睛,却突然张开嘴干咳了几声,一旁的几人见此情况都赶紧围了过来。
几人之中,小白他爷爷最是激动,拉着毕歌的手哆哆嗦嗦地嘴巴张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二叔立刻起身朝着小白他爷爷拱了拱手:“令郎情况已有好转,后续还请您多差些人照料,待身体大好后,根据本尊方才开的药方,坚持服用,便可恢复如初,我等亦不便在此久留,就此请辞了。”
小白他爷爷神情有些纠结,应还想出口挽留,转眼看了看床上的小白又道:“好好,改天老夫定携孙儿登门道谢。”
二叔三人却不恋战,草草说了几句“莫要见外”之类的客气话,便急急将我揣回了药王府。
药王府门前,二婶婶正攥着掌心踱来踱去,左右张望。
见我们回来,立马笑着上前来迎。“你们回来得怎么这样快?”
“别提了,婶婶进屋里说。”小黑压着嗓子将二婶婶推进了门去。
大殿之上,四个人均落于上座,只我一人跪在殿下。
二婶婶在一旁看着想是对我心疼,遂同坐于正中的二叔道:“他二叔,孩子犯了什么错,竟不能让她站起来说话。”
二叔鼻孔里哼了一声:“她自作主张。在那样的大事上她居然给我自作主张,我看她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
二婶婶大概见二叔正在气头上,也晓得二叔这样的时候问不出什么,便同毕歌和小黑说:“你们俩同我讲讲罢。”
于是,在二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语之间,我也顺道将来龙去脉听了个仔细,大致就是:
我进了小白的梦,结果没多久小白便有了转醒的迹象,他们几个见我还没出来,怕等小白醒了,我被困于梦中,便将小白的灵智收走了去,在屋子里装腔作势忽悠众人。直到我出现在二叔袖筒里,但二叔又不能那时又不能直接同毕歌说我回来了,只能想了个法子,将我丢给了毕歌,毕歌早先便知道我是一方帕子,将我拿在手里短短打量一眼便会了意。
短短一个故事,却被小黑和涂拾讲得冗长,我也在下首跪了个许久。
其间,也曾默默地抬眼望着二叔,心下思量要不要同他说一说我什么都知晓了这事。
二婶婶听完,在一旁佯装生气地数落我道:“小幺,你看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害你叔叔们同小黑这般费尽心思地为你遮掩。”同我眨眨眼,又道:“还不赶紧道歉。”
我立刻道:“二叔对不起。二叔对不起,二叔真的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神情间可见,二叔此时的气已消了大半:“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在天有灵的爹娘!”
不说到这里还好,一说到这里,我便是实实在在不能忍了。
抬头看看澄明的头顶,倒是十分希望此时那里有我一双爹娘正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但是哪里有呢?
“二叔,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莫再骗我啦!哪里有什么爹娘啊,我就是我,上辈子是个灵女,这辈子也是个灵女。我守护着冥苍之鼎,我用的剑是灵剑琉璃。我从前的名字叫紫藤落,现在的名字叫紫藤暮雪,咦?二婶,我那套衣裳呢?”
二叔坐在大殿之上,神情之间颇有些瞠目结舌之意,自打生来,我还从未见过他有这种神情,心下一阵满足,二叔也有被我震惊成这般模样的一天。
只听得一旁的小黑道:“什么什么玲珑,乱七八糟的,小幺,你说什么呢?”
见二婶婶同毕歌亦是一脸吃惊的神情,心下洋洋得意地将入梦之后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尽管我并不是同毕歌和小黑那般不善言谈的人,一段故事也被我说的冗长,连带着顺道连前世的事也大致过了一遍,只是省略了那和我相貌相同女子的一干事宜。
一炷香已然过去,上座的四人皆半晌无言,看神情却是各有各的心事。
许久,只见二叔点点头,锁紧了眉头道:“如你所言,这天帝确似是有什么问题。”
二婶婶在一旁感慨道:“当年你二叔就是接到了一张条子,上面说去云墨森林外头捡一女婴,当时你才那么小小一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身边却只有一套衣裳与一柄剑,你二叔后来四下打听才知你竟是紫藤一族的灵女公主,当时正值日暮时分,天空之上骤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便将你起名为暮雪,因念着你的身份是紫藤一族的后人,便在前头加上了紫藤两个字。”
小黑在一旁咋舌:“原来这其中竟有这样的故事。”
毕歌随即扭头等着他。
小黑连忙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说,连我亲爹亲娘都不说。”
二婶婶抽空赶紧用眼神示意我,让我坐下,我立即会意,挨着毕歌坐了下来。
二叔默允又接着道:“后来,我又去了天族你曾经住过的府邸,在那里看见了一个灵堂,有你们的族谱,我打开后看见,那灵女一栏最后一个竟然不是紫藤落的名字,竟然是你的名字。”
这次又轮到我讶异了。
“我知晓,这世上定有个人知道你的消息,所以你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所以,当时回了镇子便接着你同我讨剑的由头,把你的玲珑剑赠与了你。后来,回了药王府之后,又让你二婶婶将你那件战袍还与了你。”
二婶婶叹了口气,望着前方的目光深远而悠长:“我当时还同你二叔说,许是他想多了,只要我们将你好好保护着,就不会让你去承受那一切,天下的安危,不该让你一个女孩子去保卫。”
我有些鼻头发酸,还没等掉下眼泪来,却听得小黑已经在一旁抽泣上了。
抬起头问二叔:“二叔,你方才说,天帝有问题,何以见得呢?”
二叔看着我:“那日我去你神府,看见了他,他好像在找什么,找得专注。并未曾发现我。现在想来,八成是在找你。”
“啊?都死了还找什么?”我问。
“进来飞升的神仙们或许不晓得,但是我们这等做神仙做得久的自然都是晓得的,灵女是可以转世的,只要那冥苍之鼎不消失,灵女就会转世,可那冥苍之鼎与天地共存亡,又怎么会消失呢?我同那天帝年岁相当,我尚且知晓,难保他会不知。且,我能看见那灵女族谱,难保他看不见,或许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正铆足了劲儿寻你,毕竟细细想来,紫藤一族的存在与日渐壮大对他的低位是很有威胁的。”
我思索着,紫藤的身份还是不能对外宣扬。
只是,有一人须得将他找出来。
那就是当初冒充我,将我的四魄与身体分离,又取走我半个神元放在紫藤一族祠堂之中的灵女灵相旁,还将我的眼泪骗走用来盛装元神的那个人。
此人一定是友非敌。
“不是,你们这些老神仙,小幺上辈子打架的时候,你们倒是上呀,让一个小姑娘冲锋陷阵,好意思吗你们。”小黑有些跳脚。
毕歌神色忧伤:“那时天族征兵,说一家只去一个带兵便可,我们的兄长嫂子去了,打得头阵,那妖界着实大得很,最终都没回来,当时我们住得远,待消息传到我们家中时,大战已然结束了,十余日后,二哥就接了字条,还是阅后即焚。”
“那镇子里的人?”我问。
“天族之中每一族都分嫡系和旁支,那些都是紫藤旁系的子民中略有仙根之人,我将他们带去隐居就是怕你的身份暴露,我将镇子起名为罗刹就是想要震慑生人不敢靠近,虽有天然荆棘帷幔,但未来之事也不好估量。”二叔缓缓道。
小黑不解:“那你们在镇子里待得好好的,为何要出来受这番醉来?”
“那字条之中曾言明,保你安然过到六百岁,六百岁之后,便须得出镇子回天界,那时你已然六百多了,多出的几年我们也过得小心翼翼,直到栖风神君的出现。”
“我想去看看小白。”我突然想起了小白,想起他在梦中对我的好。
毕歌道:“他没事,那并不完全是个梦,只是穆稞神君给你下的咒。他们家为七海首府世代居于沧海,想收集你一些记忆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你恢复了前世记忆这事儿,却可当得上是你的意外所得了。”
“可若说那不是梦境,是一抹记忆或是其他什么,不论是记忆还是梦境除了造梦之人,其他的人都不能够更改或者变化,那么大长老等人为何会发现我?”
“只能说,许是,那个人。”二叔的语气轻盈,却咬字极重。
是的,我在心底由衷地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一个人,竟有本事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我想了想,厉害的人,在当年那场大战当中早已全数陨落,唯独剩下的这些,便是我们一家,龙族凤族两家,魔界妖界幽冥界以及其他各族都主张独善其身,自然是没有理由来趟这趟浑水的。
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