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白衣男子立在奈何桥上,望着东去的忘川河,望着无数鬼众在其中痛苦挣扎。
不久后,从黄泉路那边,两个鬼差押着一名红衣女子缓缓走过来,那女子神情呆滞,双目无神,一副魂魄有损的模样。
行至奈何桥上,两名鬼差止步,有些忐忑地向白衣男子行礼:“见……见过上神。”
白衣男子摆了摆手,走向红衣女子,抬手抚向她的头。有金光自手下散出,进入女子体内。女子的眼神慢慢变得凌厉起来。
未等男子收回手,女子已经一掌劈了过来,招式不循章法,却招招致命毒辣。
男子迅速祭出一物,缚在她身上。两名鬼差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制住了女子。
“无尘!用锁魂链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无尘的声音平静无波,空灵冷寂。
“呵,不然呢?如你所愿地屈服吗?告诉你,不可能!”
“送她上路吧。”
两位鬼差忙应了,架着女子走过奈何桥,又在岸边取了忘川水浇在她身上。
“无尘!我恨你!我诅咒你,堕入魔道,痛苦终身,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来越小,最后又回到了最初那副呆滞的模样。
两位鬼差把女子带到往生门,送入轮回,这才松了一口气,着白衣的那个道:“这趟差可算是顺利办完了,我这心一路悬的。”
黑衣的那个道:“唉,你说这劫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都第五百多回了吧?”
“这才到哪呢?我可是听说,她要把世间众生挨个轮回一遍。完了以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不是说她之前在妖界、魔界也过了一遭吗?”
“可不是,我做鬼这么久,勾过多少魂,唯一见到这么惨的,当真可怜,都要不忍心抓她了。”
黑衣的鬼差睨了他一眼:“你一个鬼,连心都没有,难道还返了俗气生了同情不成?你要是把她放了,我们就要灰飞烟灭了。”
“害,我哪有那个胆子。老兄你可别乱说。”
“没有就好,走,今天提心吊胆一天了,咱们哥俩去喝酒压压惊。”
“那敢情好,孟婆都叫了我两回了,今天总算有功夫去了。”
忘川水逝,岁月暗换。白衣的上神又一次立在桥头,带着女子过来的鬼差却已换了面孔。世事沧桑变化,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不知道那女子在奈何桥上过了多少遭,就如同那滔滔东逝的忘川之水,不知淌过了多少沙石。
无尘上前几步,将承载了所有记忆的一缕魂魄还给女子,只见女子的神情逐渐变得深沉而悲悯。她固然是记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曾化做一条小鱼,从小溪游到大海,最后在深海处老去;她曾化作一只蜉蝣,朝生暮死,卑微若斯;她曾化作一只蝴蝶,被人类的幼童捕捉,玩弄至死;深山里九尾的狐狸,高崖上涅槃的鹰,朽木中扭曲的虫……她曾是,世间一切生灵。她也还记得十八地狱里的惨相,也还记得为妖时的邪,为魔时的恶,为人时的贪嗔痴。可谓是世间诸苦,未有她不曾历的。
“问心,你可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凡世三千相,未敢忘吾身。若非如此,上神的苦心岂非白费了?”
“那便好,走吧,迦叶佛祖在等你。”
无尘转身,错过了女子眼中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只是一瞬,便平息了:“是。”
一万年了,当初她还只是一颗堪堪化形的菩提子,灵智都未开,就被无尘带到迦叶佛祖面前,生生抽出一缕魂魄,入了轮回,从此便是无穷无尽的劫。
她还记得当时无尘说,九万年后,天界会有大劫,届时世间万般倾覆,诸神寂灭,而她,就是那个破解之法。此劫本无法破解,唯一的办法便是由一纯净无瑕之灵,代世间一切受此劫。
时隔万年,再入西天梵境,好似并无甚变化,仍是一派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模样,什么也看不真切。
站在望不到尽头的般若花海中,望着殿上似包罗万象的三个大字:般若殿。
无尘看她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问心定了定神,抬步跟上。
座上的佛祖闭目打坐,二人入内也未睁眼。
“菩提子,万年后重游此地,你作何想?”
“回佛祖,万年前我灵智未开,并无所想,而今,所历所感过多,便同于亦无所想。”
迦叶佛祖睁开眼睛,只见座下的女子周身一片慧灵之气,温悯之息。点头道:“善哉,善哉。你可愿做我的弟子,习万般术法?”
“承蒙佛祖不弃。”
“如此甚好。你的师兄苦净在殿外等你,你随他下去吧。”
“是。”问心目光扫过无尘,同他施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无尘上神,万年劫成,既生悲悯,也生怨恨。你意欲如何?”
“她这怨恨自我而始,便应自我而终,我甘愿承受。”
“阿弥陀佛,这世间,唯有爱,能消弭恨。菩提子为神时,尚差一次情劫,不知无尘上神可愿做这个劫?”
“我无意染尘,还劳佛祖另行安排。”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无尘上神既不愿,便不可强求。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来的,躲不开。”
二人又谈了些佛法,无尘便离了。
再说问心,这之后她便在西天梵境住了下来,每日修行佛法仙术,虽入佛门,迦叶佛祖教问心习的却是天界的术法,只配合佛家心法,倒也是进益颇快。
这便又过了近万年,问心已是上神之位,却迎来了妖魔仙三界的一次浩劫。
那日天界的南冥仙君来西天求援,仙君一通悲痛陈词,称妖魔二界是何等的猖獗狠辣,天界是何等的浴血奋战,双方是何等的元气大伤,又说若妖魔统治三界,接管人间,那世道将会是如何的生灵涂炭,暗无天日,又说佛家慈悲为怀,希望施以援手,早日了结此战,以免更大损伤。
迦叶佛祖却言,一切皆有天定,天界无需过度忧虑。
怎奈这南冥仙君又是一番声泪俱下,看一位堂堂上仙如此形态,问心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主动请缨,“弟子观这仙君也是可怜,不如就让弟子随他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