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九年,山西多了一枚小吏。这个小吏自命不凡,常常四处游荡,认为自己会大有作为。也不怪他如此自负,一枚拥有鲜卑族人血统的胡汉混血儿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
又是一日阳光明媚时,元稹伸着懒腰大摇大摆的跑去蒲州寺庙游玩,眯着眼睛望着对面向自己款款而来的美艳少妇,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难不成今日我要有艳遇了?
没想到那少妇看到元稹万分激动,上前来握住元稹的手把元稹吓得不轻,难道现在的大妈都这么热情奔放吗?!
“哎呦,这不是元稹吗?我差点没认出来呢,你发什么呆啊,我是你姨母啊!”回过神来的元稹擦了一把冷汗,幸好刚刚没有前去搭讪,不然就尴尬了。
“呵呵,姨母啊,你怎么在这?你一个人吗?”
之后元稹和自己的远房姨母聊了好大一会,其实自己也来不及问姨母什么,只需要一直回答姨母就好了。姨母望着对面的翩翩少年,如今还有功名在身,越看越喜欢。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崔莺莺,索性将他请到家中,不知能不能促成一段姻缘,若是成了,自己和他便是亲上加亲,日后定不会亏待了自己。
崔莺莺花容月貌,元稹惊为天人,恨不得马上拜堂成亲。可崔莺莺天生高冷,看不上这样的毛头小子。还是元稹机灵,买通了崔莺莺的丫鬟红娘,有了红娘的神助攻,很快,元稹和崔莺莺便花好月圆了。
与崔莺莺相处了几个月,元稹深感压抑,初次见面的美好很快就没有了。这女神一点也不高冷,有时候还二得不要不要的,把她带出去元稹都嫌丢人。都说女人是双面的,这果真没错,元稹默默的想。
几个月后,元稹赴京参加吏部考试,索性借机向崔莺莺提出了分手。崔莺莺也是好样的,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缠着你,不过你这般玩弄我,足以证明你是个渣男!
没错,元稹是渣男,而且要将渣男的“渣”发扬光大。如何将自己的“渣男行为”公布于世呢?元稹思来想去,决定出一本书,单纯目的是向世人反应男女自由恋爱,爱则爱,分则分,没有抛弃这一说。他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的行为,写了一本小说——《会真记》。
因为当时市场欠缺,元稹的书一问世便收割了无数粉丝,此书“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有了这本书当后盾,元稹便更加放肆了,考试就考试嘛,也不读书不看报,一天天的各种花天酒地,结果也巧了,主考官也拜读了元稹的书,成了元稹的粉丝,毫无悬念,元稹金榜题名。
放榜那天,元稹发现竟有一人和自己齐名,不禁大喊:“白居易,好土的名字?人呢?让小爷我瞧一瞧!”
围在一起的人突然闪出一条道,元稹心想,完了,要挨揍了!
“壮士别打脸!”元稹等了许久没有动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一个七尺男儿……正蹲在地上哭。
“兄弟!”元稹大摇大摆的走到他跟前,有些心虚的安慰道,“其实你的名字挺好听的,真的!”
白居易对他不理不睬,只是闷头痛哭
“哎哎,不至于吧亲!”元稹汗颜,这大老爷们怎么娘们唧唧的,说了一句就这样了!
“小白?哎,小白你怎么样啊?别不理我啊,大叔!”
白居易突然站了起来,吓得元稹后退了好几步。
“我要回去,湘灵在等我!”说着转身就走,元稹追都追不上。
元稹第一次被人无视了,还是被一个男人,一个比自己大好多岁的男人。
元稹尴尬的挥了挥手:“兄弟一路走好啊!”也要转身离开,却被一群彪壮大汉架了起来,“哎,哎!大哥,干嘛呀大哥,我是不是欠你钱?还是欠你媳妇钱?大哥有话好说啊,我会还的!…………”…………
最后元稹被驾到了一风度翩翩的男子面前,元稹盯了他好久,确定不是自己的亲戚,也确定不是自己招惹的女孩的夫君,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都能当自己爹了,慢着,不会是自己招惹了他的小妾吧。
元稹越想越心虚,心想着要不磕个头认个罪?
“你就是《会真记》的作者也是当朝状元郎元稹?”大叔捋了捋胡子,“果真气质不凡啊!”
这下元稹蒙圈了,这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呗,这是要干嘛?
原来这大叔是当场高官,太子宾客韦夏卿,小女儿韦丛读了《会真记》便成了元稹的死忠粉,哭天抢地的要嫁给元稹,韦大人无奈了,只得把元稹绑来,若愿意便是甚好,若不愿意……
元稹送了口气,原来是给自己送媳妇来了。不过,自己现在刚是一个入职的校书郎,空有才名,身无分文,对方却是大家闺秀,富可流油,这过两天不就把自己甩了?想了想崔莺莺,元稹有点害怕这韦丛也是双面的女人。但自己能怎么办呢,对面的人高高在上,自己若敢拒绝……元稹咽了口唾沫,很怂的接受了这桩婚事。
本来是被迫接受的媳妇,没想到送上门的不是打折扣的廉价品,而是上好的精品。
韦夏卿知道元稹穷,便将洛阳的一处小宅院腾给他们居住,还经常接济他们,尽管如此,夫妻二人仍然是饥一顿饱一顿。但元稹望着在灯下为自己缝制衣衫的韦丛,感觉自己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元稹去任职的第一天就惊呆了,这个和自己共事的人好生眼熟。
“你你你……是小白?”一刹那,元稹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一个小白。
白居易满头黑线,“按辈分或按年龄,你都不该这样称呼我。”
“哎呀,不要这么死板嘛!大叔!”望着元稹不要脸的样子,白居易只能妥协。
“小白,你都多大了,连个媳妇也没有,你怎么搞得?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元稹经常戏谑他。
每当这时,闷骚的白居易总想将手中的档案扔到他那猥琐的脸上!虽然很猥琐,但白居易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帅……不然也迷不到万千少女吧。
白居易在元稹每日的骚扰下依旧坐怀不乱,让元稹十分敬佩,敬为兄弟。此后,二人就发展到了你喝酒来我吃肉,你发财来我挥霍的没羞没躁的境地了。
一日白居易来到元稹破破烂烂的家做客,正好看到了端庄秀丽的韦丛。白居易知道元稹家庭情况不好,怕今日前来吃饭花多了钱惹到他老婆,便准备开溜。
“您就是我夫君的贵客吧。”没想到韦丛竟主动前来,笑脸盈盈的将白居易请了进来,然后走进内室,“夫君,起床啦,你家小白来啦!”
白居易汗颜,看样子他是多虑了,这两口子感情好得很。和元稹生活的久了,竟和元稹一个样子。
“哎呀小白来啦!”元稹喜气洋洋的走出来,然后转头问韦丛,“咱家可还有好酒?”
韦丛愣了愣,摇了摇头。
“也罢,待我上街买来!”然后又看向韦丛,“媳妇,咱还有钱吗?”
韦丛脸红了,在外人面前竟透露出家境如此窘迫,实在是很难为情。
“也罢,我和小白是好友,没有酒也无妨。”
白居易也连忙表示态度:“对的对的。”
“那怎么行?兄弟在一起,怎么能没有好酒助兴!”韦丛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递给元稹,“夫君,你去街上换些钱来买酒吧!”
白居易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这媳妇,怎么这么好?这可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啊,竟然没有小姐脾气,这般宠爱夫君……此刻白居易心里那个恨啊!
酒过三巡,二人都微醺,白居易借着酒劲问:“你……你那时候,干嘛不要人家崔莺莺?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人家!真渣!”
元稹拍了一下白居易,大着舌头说:“兄弟,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怎么不懂,想当年我和湘灵,那才是……”
“你算了吧!说好的娶人家呢?”元稹嘲笑他,“你呀,就是顾虑太多,不是心里有一个女人就不能再娶另一个女人了,谁没个生理需求啊!”
白居易又喝了一口酒:“那,你是不是心里还装着崔莺莺!”
“怎么可能,小爷我拿得起放得下,我现在……现在啊,心里就韦丛一个人!”
“你这种浪子,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放荡不羁爱自由,可自从遇见了韦丛,我真不想再看别的女人一眼了,有时候多看一眼就觉得,这女人,这里没我老婆好看,那里没我老婆漂亮……哈哈!”
白居易也醉了,梦里叫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和元稹相处的久了,白居易也习惯了他的不正经,也明白了元稹放荡的外表下其实是认真的心。当年他抛弃崔莺莺,是真的觉得不爱了,如今和韦丛,是真的爱了。
又是一日,元稹望着桌上的野菜,和吃得香甜的韦丛,突然落了泪。这让韦丛吃了一惊,“夫君,可有什么伤心事?”
“你嫁给我,我却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
逮归于我,始知贱贫,食亦不饱,衣亦不温。然而不悔于色,不戚于言。
原来,元稹也会为了自己爱的女子哭。那日,元稹找白居易要了一万钱,为韦丛添置了一盒金首饰。
之后,韦丛为元稹生了五个孩子,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连白居易这个外人也认为他们两个一定能永永远远的幸福生活下去。然而好景不长,随着韦夏卿的逝世,又有四个孩子相继夭折,接二连三的打击,摧毁了韦丛的身体。
元和四年,韦丛二十七岁,正当花季的韦丛,竟撒手西去。此时的元稹,已经是监察御史,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妻子却离开了人世。得到消息的白居易慌忙赶去,看到元稹正在屋内饮酒,桌上还放着帮韦丛赎回来的首饰。
白居易不善言辞,只能一杯一杯的陪着元稹喝酒,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元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过了一周,元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者说,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又到处去勾搭妹子。很快,元稹又勾搭上了唐朝第一美女诗人薛涛。薛涛与白居易也素来交好,很快,白居易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一日,白居易请元稹喝酒,白居易便询问了薛涛一事。本以为元稹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他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兄弟,薛涛这女人,长得漂亮,还懂音律,会诗词,真是难得啊!”
“她漂亮,和韦丛比呢?”
元稹突然沉默了,猛然间摔碎了酒碗:“你提她做什么?她一点也不漂亮,还不懂音律不会诗词!她一点也不优秀!”歇斯底里的吼叫突然变成了小声的呜咽,“可我好想她!你说,她看见我勾搭比她漂亮的女子,她会不会回来骂我?”
白居易望着失态的元稹,轻轻地说:“她不舍得骂你。”
不久,元稹因为得罪宦官,被贬江陵。三十三岁的元稹身瘦腹胀,疾病缠身,除了应付公务,还要照料幼女,处境十分窘迫。人们总习惯锦上添花,却不喜欢雪中送炭。在此期间,除了白居易的接济,竟无人出手帮忙。一日,媒人找到元稹,告诉他,当地女子安仙嫔久仰元稹大名,心生爱慕,愿为妾来照顾元稹,不知元稹的意见如何。
元稹望着小小的女儿,心生愧疚,孩子还这么小,却让她一直跟着自己受苦,像她母亲一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元稹深吸一口气,答应了这门亲事。
安仙嫔很能干,照顾元稹和他的女儿,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三年后的一天,安氏病得厉害,而恰好元稹与人有约。安氏拉着元稹的衣角:“夫君今天能不能不要出门了,能不能陪陪我。”元稹为难的说:“与人有约在先,不敢废弃。”说罢,便赴淅川面见好友,他认为安氏的病无甚大碍,却没想到外出归来,便于安氏阴阳两隔。
元稹痛哭不已,自己竟这般不在乎她,连她的最后时刻都没有在她身边。但毕竟用情不深,元稹只是心怀愧疚,日子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过了。
元和十年,元稹再贬通州,身体和经济状况都大不如前。但脾性是骨子里的,想掩盖都掩不住。他的上司很欣赏他率真的个性,便撮合他和“河东才女”裴淑。娶了裴淑后,元稹经常和白居易叨叨自己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裴淑不仅贤惠无比,勤劳,善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元稹,以及韦丛的女儿和安氏的儿子,还能与元稹诗文唱和,自娱自乐。
白居易再次问他:“和韦丛比,谁更好些?”
这次二人没有喝酒,元稹竟十分正经:“她是个好女人,可我心里,有了韦丛。”
白居易笑他:“没想过你会这么痴情。”
“难道只许你心底有人,不许我有啊!”
裴淑也知道自己进不去元稹的心底,但依旧对他不离不弃,日子久了,倒像是知己。
长庆三年,元稹调往浙东。在这里,元稹又看上了四大女诗人中的另一位---刘采春。白居易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问他刘采春和薛涛谁漂亮,元稹露出欠扁的表情:“刘采春诗才虽不如涛,但容貌美丽,非涛所能比也。”
元稹到底是有魅力,刘采春竟然离开了丈夫,住进了元府,而薛涛苦等无果,竟遁入空门。裴淑对刘采春也是很好,并不仇视,说到底,裴淑也知道这是个可怜女子,元稹不爱她,虽然他也不爱自己,但她知道,然而刘采春就没有裴淑这么豁达的心性了。
几年后,元稹回到长安,又扔下刘采春不问不管,心灰意冷的刘采春无颜面对夫君,竟投河自尽。裴淑得到消息,第一次冲元稹发了脾气:“你这般玩弄她们,是要做什么?”
“我不爱她们。”
“那你当初为什么招惹她们?”
“我也不爱你但当初是我招惹你的你吗?!”元稹心中最隐晦的地方被击中了,望着裴淑失落的背影,元稹想开口挽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裴淑知道,失去的总是最好的。自己就是再好,也没有办法和逝世的韦丛相比,这么多年,韦丛的所有缺点都被元稹在心底美化,现在元稹心里的韦丛,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子。又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住在心里,还有别的女人什么事呢?
元稹依旧在花丛中流连,他放肆的去爱,大胆的分手,多年过去,他身边唯一的友人竟是一个男人——白居易。
白居易与元稹在江边对饮。
“还想韦丛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居易再次提起了这个名字。
“你个闷骚男!难道你不想湘灵吗?”
“……”
白居易望着天边的明月,“你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遇到的姑娘都没你一年遇到的多。那么多姑娘,你都不多看她们一眼。”
“你见过沧海吗?”元稹冷不防的来了一句,“你若是见了沧海,那别的河流也不会让你多看一眼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