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临朝称制的第一年,第一个冬天,第一场雪。新梅枝头绽,细雪落蕊间,正似一尊玲珑红玉盏。
姑幕国没有女皇。虽然,他们都告诉我,许多许多年前,这儿也算是我母国祖先的江山,都是颛孙家的人强取豪夺,滥杀无辜,才逼得我们背井离乡,重新打下了一片百年基业。
我从苍梧嫁过来,从太子妃成为一国之母,到如今我穿上了龙袍,仍然只是皇后。夫君生前待我不错,人间的至尊荣华我也已经受用尽了,没得再贪图那一点身后虚名。
拢上厚实的风毛大氅,我于庭中折下一枝傲骨梅花,玉蕊檀心很漂亮,很像我眉心天生一点殷红朱砂色。侍女缓缓奉上新茶,碎冰堆在镂花白瓷盘,梅花伴茗叶撒落其上,间错点缀,红翠嫣然。执了乌木茶匙,我坐在石桌前,一点一点将碎冰块拨覆茶上,复而捧了手炉,听着声响合眸静待。
有道是自古以来,那些文人雅客都爱用梅雪烹茶,芬芳氤氲,自成一段清高风流,水汽缭绕,寒冬腊月也暖上心头。
可我偏不,越是天寒,我越爱饮这一盏寒凉冷茶。国人皆称,苍梧来的凌氏寡女贪婪,好权势,爱富贵。风言风语似乎没说错,我也懒于辩驳。我身边的人换过一拨又一波,母国陪嫁来的老人不多了,只有那几个暗卫始终不离不弃。
这个中情意,别人是不会懂的。邻国的宫墙太深太高,藏着数不清的龌龊心思。无数个冰冷暗夜里,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只好唤了他们出来,几个同样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人互相取暖,像极了一窝被抛弃的小兽。
其实呀……我生下来就是皇家的女儿,那些后宫夫人的狡诈伎俩,阴诡手段我都懂得,只是觉得不配入眼,更没料到如此之快派上用场。相比之下,我更愿意拼杀在朝堂。当我扶持着夫君,一步一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时,我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不曾想却是一切幸福的终结。
最初那几年,为数不多快乐的日子里,梦中曾有少时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婉转歌声传向四野,隐约夹杂着丝丝酒香,是尚且不知世事无常的年纪,畅快而肆意的模样。
夫君与世长辞之后,各路的人不再止步于虎视眈眈,一个个将手伸向了那张龙椅。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主动踏进了无休止的纷争,大概是疲于纠斗,心也一天一天冷了。
御医总说冷茶伤脾胃,夏日里用一些倒也罢了,冬日实在不相宜。我不想理他,敷衍两句就打发了回去。如今这个国都是我的了,谁还能管我爱喝什么?依稀记得十几岁时,随着舅父厮杀在北境,行军打仗,风餐露宿都是常事,哪里还挑剔什么冷热。
天气太冷,一直过了很久,碎冰块才都融化了,冰水顺着镂花流进下头的琉璃莲花深盏,挪开白瓷盘,满眼都是那一汪俏生生的波光潋滟翠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