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过长柄如意匙,敛袖舀茶斟进鎏金盏,垂眸细酌,沁凉点唇,仿佛在品那娇艳花瓣上的零星碎雪。笑意溢出眉梢,我知道,有人正在瞧着我呢,且他极不喜欢我饮冷茶。
垂手搁下茶盏,我轻声唤他出来对酌,假装看不见他眉宇间充斥的不满与无奈。看不过,又无力更改,这种感觉很糟糕,我很明白。
他是我身边最年轻的暗卫,虽这么说,实际比我还要年长两岁。幼年时,我在路边遇见他,差点以为是个什么冻僵了的野兽。那会我们都是孩子,我就觉得他生得好看,求着父母亲留下了他。
舅父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送去暗营,一去就是十一年,直到我订了亲,即将奔赴如今这片土地,他才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暗营里的日子我知道,可他站在那儿,望着我的目光干净澄澈如春水,恰似邻家少年。
这个人的话不多,可是啊,好像每次我最恐慌无助的时候,都有他陪着。他不像另外两个,要么有我母亲的托付,要么有我父皇的期许,不过是孩提时代的惊鸿一瞥,他说,救命之恩,以命相酬。
冷茶清冽,寒凉之气足可以透骨。他从命饮下,却不许我再碰一盏。皇后体寒之症渐染,当惜福养生——这个理由,他们没说絮,我都听絮了。
“惜什么福,快别说痴话了。这座皇宫里头啊,没有人不是身不由己,咱们能走到今天,就该顺心一日是一日,一杯茶而已,我都不能尽兴了?”
他向来辩不过我,只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像被我欺负了似的。我笑了,道他生气模样像个女孩。并非我有意戏谑,他真的生得很好看,稍加打扮就像个真正的美娇娘。他也不生气,低下头挪开眉眼,目光落在自个儿衣角上,侧脸分明是在笑。
“我……就是不想主上伤了身子。”
“从小打杀出来的人,还怕什么伤不伤身。我知道你们心疼我,莫担心,我有数儿的。”
莲花盏上冒着丝丝冷气,一缕一缕旋卷而升。大概因为这天格外冷,透骨寒意沁入如意匙,冰得指节发红,似乎在慢慢没了知觉。我那暗卫执意接过去,这下可好,鎏金盏中的冷茶每次都只有一半,小口小口细啜也算有趣。
都说热汤烹茶最相宜,可瞧瞧看,碎冰浸茶照样别有风味,且需得是极上等的香茗,才能做出有滋味的冷茶来。世上哪有什么本该注定,凡事不搏一搏,试一试,怎知道行不行,能不能?
“你还记得吗?当初,咱们替先皇守着江山,多少人都骂我是牝鸡司晨,那时我偏不低头,就像人人都说泡茶只能用热水,可你看,从我开始,这道冷茶传出宫墙,他们又都趋之若鹜了。”
“是啊,人都是善变的。属下记得,主上每每被气得厉害了,就会做这个茶来喝。放眼现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个还敢妄议嚼舌。”
说到这儿,我们都笑了。我低头看着手中茶汤,清浅的汤色倒影中,眉心那颗朱砂痣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