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下界有座长生观，都传曾有仙人下世，引一修者悟道飞升，与天同寿。下世之传言真假虚实永无休止，或曰修道者痴不可信。

　　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天，楚泠随我下界，授那道人一截残香。

　　“凡间进献香火之人成万上千，为什么偏偏要点化他？”

　　那时我尚不足三百岁，堪堪脱离了稚童之身，化得少女模样。平日我总和楚裳阿姐在一处，连监兵神殿的大门也很少踏出一步。楚泠曾带我拜访东北二方天的两位阿兄，可从未带我下界。

　　我感到恐惧，不愿离开西天，不愿去陌生的地方。我拉着他袖摆，和他说我不愿意去，也不明白为何要去。

　　他领我到殿外，面朝西山的方向，他道，数百年前，西山灵胎初成，那道人的祖先身怀绝技，攀登西山，误入仙境，无意间见到了孕育我的白玉巢穴，便以自己心头之血祭奠了朱雀之灵。

　　“如今你有了足够的修为，那个人也转世潜心修道，百年前的供养之恩理当报答。别怕，小陵光，我与你同去。”

　　我听着他温声言语，不知不觉也接受了这说法。好罢，西山之巅，取凡人心头之血，我知道那是极危险的。虽然我也知道，我们是天地之灵，并不缺了那一份供养。

　　这便叫作神的子民吗？这便是凡人的信仰吗？幼年时，楚泠抱着我穿过北方的漫天风雪，神殿里，执明阿兄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关于凡人的憎恶与哀求的故事。三只脚的火鸟本有十只，凡人仰赖他们的温暖光辉，得以繁衍生息，而后来凡人欲胜天，屠戮金乌，只有最小的那只逃了出来，躲在了汤谷。

　　他恨透了恩将仇报的人族，决心再不予他们光明，任由他们自食恶果。离了光明，万物凋敝，下世的人果然换了嘴脸，奉上最真诚的祝祷，祈求太阳之神再次恩赐光明于人间。

　　执明阿兄告诉我，后来金乌还是走出了汤谷，将光明再次洒向人间。而阿兄又说，那只金乌曾酒后吐真言，对那些凡人嗤之以鼻。

　　“我若再不出去，只怕他们求而不得，就该指天叫骂了。什么生而为神的职责，我这个神偏不爱世人，我只知道，他们是贪得无厌的蝼蚁，与我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执明阿兄的故事讲得很平淡，我听了震惊许久，竟开始庆幸自己身为小小雀鸟，不至于被凡人斩杀。

　　那时我化形尚是懵懂幼童模样，趴在执明阿兄肩头大哭了一场。我的确是害怕的，害怕下世那些并构不成威胁的凡人。楚泠怪他不该和我讲这些，阿兄却道人心无常，雀鸟年幼，早晚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的，早些知道也好。

　　站在监兵神殿外，我想起了执明阿兄讲的故事。我不肯放开楚泠的袖摆，得寸进尺揽上他坚实的臂膀，与他道出我的恐慌。

　　“楚泠，我并非畏惧下界而去，只是不想落得金乌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