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要长命百岁啊。”
卿河轻轻摸了摸牧城的脸,朝他笑。
可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睛里早就失了光彩,神色凄凄。
十四年那么长,又那么短。
牧城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把她刻进脑海。
“走吧。”牧城最后蹭了蹭卿河在他脸上的手,终于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风停了很久。
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
牧城这才敢睁开眼,看着那棵挂满白雪的桃花树,上面还有慢慢滴落的水珠。
滴答,滴答。
一如十四年之前,卿河落在他身边的时候。
那娇娇小小的模样,一瞬间就落在了他心里。
那年他六岁。
父亲也很喜欢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收她做义女,养成个娇小姐。
小孩子总是别别扭扭,看到漂亮的女娃娃爱捉弄。
他往卿河屋子里扔过许多奇奇怪怪的虫子,卿河也不恼,将虫子变到他身上,吓得他上蹿下跳。
好不容易将虫子赶跑了,他再抬头,只看见卿河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瞧。
他顿时面红耳赤,低着头跑了。
牧城在书院里和同学打架,鼻青脸肿的回家,跑到父亲面前哭哭唧唧的时候,卿河很奇怪地问,“赤手空拳,也会受伤吗?”
他跑回房间一边哭鼻子,一边给自己抹药,他想,这种伤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卿河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牧城便收集各种“奇珍异草”,放在卿河的小院里。
于是全天下的瑰丽颜色,卿河那里占了三分。什么食人花,捕蝇草,还有许多颜色怪怪的花,都在那一个小院里争奇斗艳。
一场雨下来,从那些花上流下来带着颜色的液体,混在一起变成黑色,把原来那些漂亮的小花也染黑了,让卿河的小院看起来阴森森的,牧城三个月没敢再进去。
直到牧城十六岁,一群狐朋狗友带他去勾栏,看了许多莺莺燕燕,看了那些妩媚的女人对他搔首弄姿,挠得他浑身别扭。
他想,家里那个骄矜的姑娘,比她们好上不止千百倍。
牧城是个有名的世家子弟,长得也好,于是他每次出门都有许多姑娘偷偷看他,胆子大一些的,会堵着他往他手里塞个手绢,或者香囊,然后再捂着脸跑掉。
他不喜欢那些,便把东西都拿给卿河,卿河也不喜欢,他就再也不收了。
拒绝的姑娘太多,人们都好奇他为什么油盐不进,也不知是谁说漏嘴,把卿河说成了他家的童养媳,说他那童养媳天姿国色,怪不得看不上别家的姑娘。
牧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太好看了。但是卿河才不是童养媳,他又跟那些到处起哄的浑小子打了一架,指着他们鼻子让他们不许瞎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牧城好像长大了,再也不去捉弄卿河了。卿河想吃栗子糕,他便让人去买,卿河想看烟花,他也让人去放,他还给卿河买许多新衣服,卿河觉得他怪怪的,什么也不敢碰。
后来边境战事爆发,牧城也偷偷去参军,卿河经常收到他的信,信里总是夹着一颗红豆。
可惜卿河是块木头,不懂他什么意思。
老父亲看了也只能微微叹气,说来日方长。
牧城回来的时候,是被手下的士兵抬回来的,万幸他还有一口气。
他躺在担架上,费力地仰头看着卿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声音哑的不像话,他说,“卿河,我好疼啊。”
她只是默默地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动作干净利索,不带一点温度。
疼得牧城在昏迷中都皱着眉,他却还是很开心。
可是他的血没有染上卿河的衣裙,就好像他自己,根本触动不了她的心。
再后来,再后来那红衣男子在他二十岁及冠礼的前一天,从他身边将她带走。
他没说出口的喜欢,和他的心一起淹没在了这个十九岁的最后一个冬天。
十八年前
天界旧历九万七千年,三月初一
丹丘山山顶一阵磅礴的灵力波动后,产生了巨大爆炸,整个天界为之一振。
天帝派人来查,却发现一个女娃娃出现在那里。
那女娃娃周身被一股浓厚的灵力包裹着,而那股灵力之中,隐隐亮着一个冰蓝色的凤凰印记。
天界众人想把这个女娃娃带回天界,好生查探,不料却被那股灵力冲开。
在他们干站着思考对策之时,朝阑轻轻抱住了那个孩子,那股灵力也随之消散。
“天界旧历,到此时止。今年,乃新神历元年。”
新神历,乃九万七千年前凰主陨落前所定,新凰主诞生,即新神历开始。
而朝阑,是现今三界之中唯一一位上神。
后朝阑上神因强行出关致灵力反噬,将凰主交给丹丘山上凤凰一族继续抚养。
新神历四年,十二月廿三
新凰主给自己起名,曰,卿河。
名字定下的那一瞬,一道金光落入卿河识海,就此,万生镜开。
而扶月山上,朝阑也正式出关。
朝阑第一次出现在卿河面前的时候,她是很欢喜的。
自她在栖梧宫醒来,全族上下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护着,管着。
她见过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
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微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她的面,耀眼的日光微微刺痛了她的眼,她抬手捂眼,听见门外的雀儿叽叽喳喳,那一刻,她的心也在雀跃着。
只是见到朝阑的那一眼,出事了。
朝阑是个温柔至极的长相,白发用一根红丝带随意扎着,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气息,连嘴唇都是柔柔的淡粉色。
可是这样长相的一个人喜欢穿招摇的红衣,鲜艳极了。
那时的卿河,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一个束起黑发,肆意张扬,与那身红衣相得益彰的人。
卿河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可她抓不住,甚至她的身体她也控制不住。
一道冰蓝色的光从她眼里闪过后,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浮在了半空。
她笑看着朝阑,“真好,你还在。”
朝阑也笑,“嗯。”一道清润的嗓音低低传来。
话音刚落,卿河自己的意识开始恢复,挣扎着想要控制身体。
可是她修为太浅,挣扎过了头,身体穿过了万生镜,跌入下界。
朝阑一时没料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万生镜有万万面,览尽下界众生。
而朝阑,一面一面,找了十四年,才终于感受到了卿河的气息,将她带回。
新神历十八年。
“朝阑上神替我族寻回凰主,此恩全族铭记,日后必报。”
“不必日后了,吾要做卿河的师父,带她一起闭关。”
卿河才不愿跟他走。
朝阑拉着她的手要走却发现牵不动这个小姑娘。
“怎么了?还在怪吾执意要带你回来?”朝阑侧过头对着卿河笑,那双眼睛颜色淡淡,却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才不是。
卿河瞥他一眼,努起嘴,又不再看。
“哦,吾知道了。吾当初没拉住你,吾有错。”朝阑恍然大悟般,合起扇子一拍手,又转头看卿河笑。
又猜错了。
卿河看了他一会,又转头不看。
“好卿卿,吾实在猜不到,你就告诉吾吧。”卿河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他,却见那人扇子捂住半张脸,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俩人就这么互相看着,朝阑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许久,才听到她别别扭扭地说,“你骗他们。”
“可吾辛辛苦苦找了你十四年呢,原谅吾罢。”
“而且吾可是现世唯一一位上神,跟了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卿河被他说的有些心动,努努嘴,“走吧。”
新神历二十一年
这是牧城开始修仙的第一千零一天。
他有一个师父,叫奉舟。
山上只有他俩人住,牧城就成了耕地做饭的那一个。
奉舟说他已修炼五百年,驻颜有术。
牧城看着他满是沟壑的脸,深深怀疑。
奉舟说修炼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他早已辟谷。
牧城默默收拾他吃饭的碗筷。
奉舟也不教他修炼之法,只说让他等,然后每天使唤他种地。
他俩这座山是有名字的,叫扶月山,奉舟得意地说是他起的名字,牧城到底还是不信。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牧城锄地的时候突觉体内燥热,有一股强大的热流流经四肢百骸,最后凝聚于丹田。
他就靠着每天种地,长出了金丹。
然后他眼里的奉舟面目全非。
牧城看着眼前的老头变成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人,晕了。
就听见一句,“这次,你可以活久一点了。”
新神历两千零二十一年
浑浑噩噩又是两千年。
牧城的修为已然半步成仙。
奉舟把他重新推入轮回,让他历劫飞升。
轮回几次,何时悟道,全看造化。
而奉舟这个人,在牧城历劫之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