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哄然一声,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李笑妍?甲下?
这还是公布评等到现在,第一个甲等吧?
原来徐教授不是都评的乙中……
有部分人兀自这么茫然地想着。
但另外一些人,比如梅轻雪之类自视甚高的,脸色都渐渐有些阴沉。
谁也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李笑妍,居然就这么拔了个头筹。
至少,也是头筹之一。
李笑妍自己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白筱筱。
白筱筱却在想,倒是不枉了自己一番手脚,触发书楼护篆,给她争取了多一天的时间。
要不是怕红楼君追究,真想告诉眼前这女孩子,她这个论文的甲等,可是牺牲了陈院长半日的抄经工夫换来的。
徐嬴教授却对弟子们的惊诧不为所动,继续念道:“梅轻雪,甲下……”
这一次的反响并没有太轰动。
一方面是因为有李笑妍这“第一个甲等”在前,此时再出一个甲等,也不算太意外了。
尽管知道公布评等的先后顺序和排名并无关联,但众人心中的震撼却是无法替代的。
而梅轻雪是大家公认的出类拔萃,居然也跟李笑妍评等完全一样?
只是甲下?
看起来,徐嬴教授的评等,是中等给得宽松,而高等给得严格。
只怕甲中和甲上都要空缺了。
这时候徐教授手中的名单也渐渐念到了末尾。
又接连听到几个乙中,众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白筱筱,甲上。”徐嬴冷冷地合上名单,目视一众弟子,“评等宣读完毕。”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白筱筱眉梢一跳,偏脸向徐嬴望去,目光中带着疑问。
徐嬴也正好看向她,不为人知地微合眼帘,嘴角却似乎极轻地向上一勾。
一副“我做的,你来咬我啊”的气人表情。
只是徐教授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神色极细微的变动,也只有知情者才能看得出来。
白筱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某位北辰真人虽然颇受同门尊敬,但他说的话,却也不是必须要遵从的。
徐嬴前日便已流露出给她评为甲上之意,只是陈青城既然开口压低自己弟子等级,也不好当面反对。
但终究还是按本意评了等。
身为教授,徐嬴当然也有她的原则,小弟子们之间的嫉妒、竞争和拉帮结派,不会影响到她评等的公正。
而陈青城却是亲眼看到白筱筱被众人排斥甚至于敌视的那一幕的。
是以他直接开口要压白筱筱的评等,并不是出于严格或者高风亮节,只是想帮自家弟子韬光养晦,避免受到无谓的攻击罢了。
白筱筱在典礼当日目睹他对待万里山的态度,便晓得这人不是耿介不谙世事的,他的隐忍退让,一半是为了让对方暴露,好反将一军。
而另一半,则是为了少些无谓的事端。
一个入门弟子一门功课的评等,实在太不重要,没什么值得争竞的。
陈青城如是想,白筱筱恰恰也如是想。
所以她连问都不问,就接受了陈青城的决定。
只是想不到徐嬴并不接受,还当众把她给推了出来。
片刻的沉默过后,众弟子们的目光已齐齐转向了她,随即便爆发出一阵乱哄哄的议论声。
“甲上?怎么还有人能得甲上?梅公子不是只有甲下吗?”
“对啊,有个李笑妍和梅公子平分就很离谱,这回还有人比梅公子评等还高!是不是弄错了?”
“白筱筱?她写论文了吗?昨日整整一天,她都不在书楼吧?”
“李笑妍不是说她早写完了?”
“笑话!李笑妍说什么你都信吗?她自己的论文还没法解释呢!”
“行了,都少说两句!你们别忘了,白筱筱可是陈院长的弟子,还用得着和我们一样写论文?”
“你这话……有内涵,我同意!这么说起来,李笑妍那个甲下也就容易解释了,谁让她和白筱筱走得近呢!”
“原来如此!也真亏了她,跟个妖精也能打得一团火热的,都不嫌恶心!”……
无数阴阳怪气的话像烟雾般弥漫在空中,随便哪句钻进耳中,都令李笑妍惊怒交加。
她生长在一个小小的山中市镇上,家境虽然富裕,却也没接触过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更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别人说梅轻雪出身名门望族,满门权贵,甚至能得到大周皇帝的青目,所以对他十分追捧,她也只当是“外面”世事如此,并不多作追究。
直到那些人开始莫名地诋毁白筱筱,并因为她和白筱筱的关系,也同时诋毁她,她才觉得岂有此理。
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还击回去。
十六岁的少女,气得手指发抖,颤颤地拉着白筱筱,恨恨道:“你……你把论文给他们看看,堵他们的嘴!”
白筱筱没听她的,不过也没反对。
她依稀记起自己中学时代,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和人争得不可开交。
谁和谁要好,谁找班长借了笔记,谁考试前号称没复习、最后却比我高了三分……
那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时隔多年再回头,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她对眼前这一切确实是不在乎的,但也不能眼看着李笑妍这个始终义气地站在她这一边的女孩子受到伤害。
所以她缓缓站起身来,双臂抱在胸前,目光扫过那些故意说话让她听见的人。
一众弟子仍然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被她居高临下地扫视到时,只觉得有一种寒冷的威压。
并不是出自同龄人,而是远比自己年长和有阅历的人的威压。
议论声渐渐地轻了下去。
本来要开口斥责两句的徐嬴看到白筱筱起身,也便闭上了嘴,似乎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论文评等不是我自己打的,而是徐教授。”这第一句话就让徐嬴一惊,然后哭笑不得。
徐嬴是执拗地给她打了个最高分不错,却也没想到就把她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更想不到没一盏茶的工夫,她又反手把徐嬴拉下了水。
“徐教授是否公正,大家有目共睹。至于你们怀疑我的评等,也应该去问徐教授,我没有义务向你们自证清白。”
说着,白筱筱再次环视一周,目光便停在几个欲言又止的弟子身上。
也算这几个人还有脑子,没当着徐嬴说什么“你和徐教授私下勾结,徐教授怎么会认”。
但他们的神情就是这个意思。
年纪轻轻,就满脑子的龌龊念头,白筱筱才真是看不上他们。
所以神情也就更冷下来。
“质疑徐教授不公正,无非便是说她看在我是陈院长弟子的份上,卖陈院长一个面子。如果在某些人眼中,徐教授和陈院长都是如此浅薄市侩之人,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还要拜入天问剑宗?”
“入门弟子第一课便是门规山史课,天问剑宗门规有言,天问弟子承天护道,当仁不让,可不曾说过要屈从于权势!”
“徐教授留下的功课,有关一甲子前天裂之灾。六十年前,我老师北辰真人只身赴难,捐躯补天,换得神州天下安宁!这件事你们写论文时分明知晓,如今却来说他是徇私舞弊之人,你们是何等心肠?是眼瞎还是心瞎!”
本来还只是想刺一刺那些势利眼的小弟子,说到后来,又想起典礼当日之事,不由得怒气上涌,一句一句直像狂风暴雨一般,砸向方才冷嘲热讽最为兴头的几个人。
一番话说罢,满屋的小弟子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她发愣。自觉被她骂到的那几个人,更是涨得满脸通红,目光游离,不敢直视。
徐嬴在旁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的论文,但凡有她方才骂人这等功力,我也能打个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