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感受到了来自一些同门的敌意。
这种敌意多半是出于嫉妒，嫉妒她刚一入门就得到了院长的青睐，也嫉妒她昨日在典礼上大出风头。
虽然她没得罪他们任何人，但他们还是开始看她不顺眼了。
这种情绪不光是在少年之中，就算是普通的成年人也不为出奇。
所以白筱筱并没太在意。她立志修仙，又不是为了给他们看的。
她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书又推回给李笑妍，自己捧了之前的门宗逸史继续看。
然而被她的出现激起了反感的少年人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狂傲个什么劲！”有人索性走到她面前挑衅道，“就算陈院长答应收你，通不过境界考核，你也是六十岁就要下山的！”
“哦。”白筱筱眼皮也没撩一下地应了声，“你不也是？”
尽管心里知道，没必要跟这些未成年的小家伙们置气，但不反唇相讥两句，恐怕他们只会以为她好欺负，得寸进尺。
庞非那些人就是个例子。
对面的少年果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半天才跺脚道：“那就走着瞧！”
又等了一阵，见白筱筱还是不理不睬的，少年才气得一拂袖走开，顺便跟旁边的人都作了个手势。
白筱筱和李笑妍所坐的这张桌子，原本另一头还有两个人，现在不但这两个人，连邻近的几张桌案旁的人都纷纷离开，坐到大堂的另一面去。
李笑妍呆呆地看着那些人的背影，茫然的神情中也有一丝焦虑。
“糟了！”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道，“那可是梅轻雪啊！我刚才应该阻止你的！”
白筱筱这才抬起头，不解地瞥了她一眼：“我知道是梅轻雪，那又怎么了？”
印象里这个梅轻雪是个挺出风头的小孩，生得俊，头脑机灵，徐嬴教授上课时没少把他单独挑出来赞扬两句。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出身周国的权贵之家，这样的人就算修仙不成，下山回返凡尘世间，也少不得一个光辉前程。
是以颇有一批同门愿意和他结交，以期将来在世间有个照应。
修仙毕竟是件虚无缥缈的事，对于世上大部分人来说，进仙门天宗修行，多半也为了下山之后，一生无忧。
但白筱筱显然不在其列。
她一个竹妖，能不能在世上立足尚未可知，何况现在没了真身本相，总要修到化形境界圆满，才能保得神识不会消散。
哪还会和凡尘俗世有什么交集！
李笑妍却“咳”了一声，悄悄地睨着她：“你啊，你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不知道他……你没见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已经没人敢靠近你了吗？”
“那你呢？”白筱筱盯着这个女孩子，心里有些好笑。她诚然知道在梅轻雪的影响下，几乎所有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但李笑妍却好像另有想法。
不知是神经太粗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有些少年热血的义气在。
李笑妍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地低下头去，对着自己面前的笺纸狠狠地写了几个字。
“我、我论文还没写完呢……”
好像在掩饰什么不好意思出口的情绪。
那就是后者了。
白筱筱静静看着女孩垂下的额发，过了一阵才将目光转回手里的书上。
既然如此，总不能让她吃亏的。
……
书楼的规矩虽然是禁止喧哗，但有这么多少年弟子在，其实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过了不到半天工夫，大堂里已经满是抱怨的声音。
李笑妍虽不和众人在一处，此时也揉着手腕抬起头来，满面愁容：“怎么办啊？天裂之灾的始末，我全都抄上也只抄了两页纸，后面可写点什么好？”
“既是论文，免不了要写些自己的观点的。”白筱筱看着她忍不住笑，“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就是想……陈院长当真了不起！要是换了我，吓都吓死了，哪敢去驱动补天阵法！”一提起陈青城，李笑妍顿时眉飞色舞，过了一阵却又重新颓丧起来，“——可是这也写不了两页纸啊！”
白筱筱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这些少年最长的还不到十八岁，没经历多少世事，已经被送上山来修习。要写论文什么的，确实过于勉强了。
“那，倘若这件事是只有你能做，旁人皆不可的呢？你要不要去？”白筱筱还是耐着性子再启发了几句，“若是不去，你还有何办法？”
李笑妍的目光迷糊了一下，但马上沉静下去，看起来是在顺着这个路子思考下去。
只是没过片刻，她就惊醒般地抓住了白筱筱的手：“不行！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了我，你要怎么写？你快写，我……我再想想……”
白筱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拨开她：“写个功课操这么多心！”左右看看，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写完了。”
“啊？什么？”李笑妍刚出声就觉得不对，连忙闭了嘴，沉了片刻才悄悄道，“你……我也没见你写啊？”
“徐教授留下功课的当天我就写完了。你快点写你的！”白筱筱戳了戳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这本书倒是甚为有趣，前面是三祖师驻道天问山的一些逸闻，有一大半一望而知是后人编的，什么剑插青石、石上流泉之类。
后面则是天问山各处景观和楼阁洞府的介绍，连谁人于何时何地布了什么阵法都有。
也不知这些阵法还都在不在。
白筱筱正想得出神，却听李笑妍放下笔唉声叹气道：“还是不行！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是我、我也想不好我会怎么做……这太难想了！我今天是肯定写不完了！”
“写不完也得写！”白筱筱盯着手里的书淡淡道，“快写！今日交不上，你不怕徐教授罚你？”
“我真的真的写不完了啊！”李笑妍索性一伸腰，整个身子趴在了只写了一半的笺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管了，我肯定是中了什么咒，脑袋变成石头了，一个字也想不出！”
白筱筱叹了口气，放下书正拉她，隔着几张桌案以外的抱怨声也影影绰绰地传来。
“这论文怎么写啊！我根本写不出来！”
“梅……梅公子，你写完了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哇！三页半啊！梅公子你简直是天才！”
“给我也看看！我能写三页就够了！”……
李笑妍趴在桌上听着对面的声音，过了一会，竟然嘿嘿一笑。
“我看，最后能交上功课的，也只有你和梅轻雪吧！”
而且梅轻雪的论文只有三页半笺纸，徐教授还未必能认可。
白筱筱想了想，忽然问她：“再给你一天时间，能写出来么？”
“怎么可能！”李笑妍哼哼唧唧地说，“徐教授从来没延期收过功课！你忘了上次是谁装病来着？请徐教授晚收他一天，徐教授转头就请来了碧游院长……”
白筱筱当然记得。那自作聪明的货得了碧游元君的首肯，功课可以推迟一天再交。
但因为服了碧游元君给的丹药，整整拉了两天的肚子。
后来就没有一个弟子再敢装病了。
真是小弟子们的血泪史啊！
白筱筱一想起来，又忍不住要笑，忙咳嗽一声，看着李笑妍：“没叫你装病。就问你，再有一天的话，你能不能想明白？”
“能……吧？”李笑妍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要是真能晚一天，我肯定好好想，把这论文写出来！”
“嗯。”
白筱筱没再说话，却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离她很远的大堂那头，少年弟子们仍然在为论文苦恼着，发着牢骚。
红楼君应该是留在二楼上没有下来。
因此，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更不知她做了什么。
一道闪电就这么突兀地在大堂当中“咔啦”一声炸开，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雷声，宛如千军万马的轰鸣。
弟子们惊骇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天花板已经完全被乌云遮没不见。那乌云离他们的头顶也只有三尺距离。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之际，听到动静的红楼君急匆匆地出现在大堂中。
“是谁带了引火之物？……书楼护篆已开，你们都赶紧出去，一个也不许留在此处！”
李笑妍还在发愣，冷不防白筱筱一拉她的手，两人就跑出门去。
紧跟着所有弟子也都跑到了门外院中。
书楼大门徐徐关闭之时，他们看到里面已下起了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