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白筱筱这突如其来的僭越举动惊到了,素来刚毅冷峻的陈青城一动都没有动,更没有摆脱自家弟子这个莽撞的拥抱。
他仍然腰杆挺直,像一株不惧风雨的白杨,像一把震慑群宵的利剑。他的姿态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他没有动。
堂堂北辰真人,太清境修家,天问剑宗的陈院长,想要闪开一个小弟子,理当不费吹灰之力。
但他没有动……
这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甚至,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活了这么久了,有什么不知道,有什么不懂的呢?
白筱筱就这么说服着自己,鼓起勇气,握住陈青城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陈青城却在此时肩头轻轻耸动,似乎要把手抽出去,又终究没有。
白筱筱意识到不对,松开手臂,转到他面前去,果然看到他闭紧的唇角正缓缓沁出一缕鲜血。
“你……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
她一下子吃惊起来,手忙脚乱地取出手绢递过去,又习惯性地搀住了陈青城的手臂。
方才心里的酸楚与纠结,此刻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担心和愧疚。
陈青城看了她一眼,用帕子捂住嘴吐出一口血,才低声道:“不妨事。你随我进来。”
白筱筱混乱之下,只觉得他在安慰自己,却不得不扶着他走进门去,又径自去找出碧游元君送来的丹药,有些犹豫。
平时她都是直接把丹药送到陈青城口边,但这次一时冲动之下,已经算是表白过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应,不禁进退两难。
陈青城回到自己座上,便向她伸手,要过丹药去自己服了。又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坐。”
“哦。”白筱筱别扭地坐在了对面,心里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看样子,他应该是明白自己方才那番举动的意思的。
总不至于理解成弟子对老师单纯的仰慕。
但他的态度实在很令人不解。
他那么高冷的一个人,不接受区区一名小弟子的感情,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以他的性情,应该当面就说了,不可能还要顾及她的面子。
不,应该是最开始就不可能被她抱住,抱住了还不挣脱。
要说他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接受了吧,他的样子又太过冷静,而且和她保持着平日的疏离。
爱上这样一个人,不光是纠结,简直是莫名其妙!
是的,白筱筱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位冰山一般的老师。她崇敬着他,关心着他,眷恋着他。
他的任何一个最细微的举动,都能引得她一阵心悸。
而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什么位置。
所以此时加倍的不安和混乱。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就在白筱筱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冲动时,她听到陈青城平淡如常的声音。
“你之前多大年纪?”
“啊?”白筱筱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指的是她穿越之前的情况。
“二十一……快二十二岁了。”
“是成亲的年纪?”
“呃,算是吧……”
白筱筱有点尴尬,也有点糊涂,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
难道担心自己太年轻,还是未成年?……
陈青城却露出了然的神色,微微点头:“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是什么?……
白筱筱一头雾水地听他继续道:“本门虽是道门,但向来修正一、全真两派的都有,并不禁双修。你正值妙龄,有这样的念头也不奇怪,倒是我疏忽了。来日你下山,若是遇到合适的……”
“你、你说什么!”白筱筱没等他说完,就惊讶地跳起身来,心里隐隐涌上不祥的感觉,“你以为我是想嫁人了,所以才……”
陈青城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抚慰,但在白筱筱看来,却分外残酷。
“你上山一年有余,本该与同入门的弟子们多接近,却因我的缘故留在九曜峰上,倒有大半年时间与我朝夕相处。是我思虑不周,未曾避嫌……”
每一句话都是自责,但听在白筱筱的耳中,无一不是讽刺。
“避嫌,嗯,避嫌……”白筱筱低声重复着,之前涌上胸膛的热流已经渐渐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冷,“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没有一点别的……”
比起这个修仙世界的人来,她对于感情的事应该算是比较开放的,因此也不惮于表达自己的好恶。只是现在,她觉得提起这种事,根本是自取其辱。
她这位老师,何尝有过常人的感情呢?
陈青城的目光仍然直视着她,通透坦荡,唯其如此才更令人心碎。
“此事是人之常情,你并没有错,毋须自责。”他居然还在宽慰她,“但我不是恰当的人选,我所修之功法也不适合双修……”
“够了!”白筱筱再也克制不住,几乎用了最大的声音叫道,“你对我没有想法,这就够了!求求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好像我……好像我是……”
好像她只是春情难耐,想找个双修的伴侣时,就恰好找上了他。
他说得偏偏还天经地义,比她原来那个世界的人还要自然。
他“道法自然”,不在意这些,那她怎么办?
她的感情就活该被当成一场笑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仿佛因为她这出乎意料的爆发,陈青城沉默一阵,才喟叹着道。
他显然并不知道,他的态度越平静,越真诚,白筱筱就越是懊恼得想死。
被爱人拒绝的痛苦,被尊敬的人轻视的失落,还有,像是被自恃长辈的人看作是幼稚的冲动、还是那种欲望造成的冲动的羞耻,混合成了她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复杂情绪,令她胸中憋闷得几乎吐出血来。
而她没有再辩解什么。
这事本就是她错得离谱,她爱上了一个根本不能去爱的人,那她为此说再多的话,也不可能被理解和接受。
白筱筱缓缓地挺直了身体。她没怎么努力,就让自己的神情沉静下来,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因为她的心底已经变得一片冰冷,冻彻了五脏六腑。
“好的,老师。”她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也很沉稳,“我先告退了。等掌门谕令到来,我便下山。”
“该做的事我必定会去做,竭尽全力,就像老师那样。”
“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老师,请保重。”
说罢她转身出门,没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