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拜师
小孩缓慢地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失落,北溟熠又哄了几句,才把他们给哄进去。
他独自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愣神。
是啊,这里是魔域,哪怕被他治理得再好,终究是荒蛮之地,与她要走的路背道而驰,不论是百年还是千年,他终究等不到与她并肩的那一刻。
适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鸟鸣,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林,树梢上几只鸟儿轻盈地跳跃着,是这些日子他才命人从无妄山捉来的黄鹂。
魔域从来只有寒鸦,通灵的鸟儿忍受不了这无边寒夜与阴冷,熔炉山如今这一片绿林,才将它们留了下来。
整整一百年了,他又何尝无一刻,也觉得此处难熬呢?
或许,一切该有有个重新的开始了……
——
云雾缭绕的寒池边,北溟瑶毫不客气地躺在原本属于奚岄的位子上,悠闲自得地闭眼小憩。
察觉身侧有人经过,她睁眼坐起来:“阿嫂,你可回来了——”
奚岄停下脚步,笑得勉强:“首先,你可叫我奚岄或是奚岄上仙,其次,我看你一连几日都躺在这,我在这燎云殿待的时间,怕是都没你长。”
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估计是她入仙门来,遇到的最懒惰的弟子了,偏是这样,却是万中挑一的飞升者,她的资质怕是不一般。
北溟瑶上前扯住她的胳膊:“修行之事得放长远,不急不急——”
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听说了吗?轩长老新收了个徒弟,据说是个天生自带仙髓的,千年难得一遇的资质!”
天生仙髓?奚岄眸光亮了一些,想不到除了她,竟还有这样的人,她难免心生好奇,追问道:“那他,可也是神族后人?”
向来只有父母同为神族,或是有一方为神族,其后代才有可能免去修炼仙髓,直接修习仙道。
北溟瑶摇头:“不是。”她暗自观察着对面的神情,眼睛转了一圈。
“不过我倒听说,他的长相颇为俊俏,被公认为是近千年来最好看的仙门弟子——你可有兴趣,陪我去看看?”
“不去。”奚岄答得毫不迟疑,敲她的脑门:“你方才不还喊我阿嫂,这会就带着阿嫂去看其他男人,你这像话吗?”
北溟瑶咧嘴一笑:“那你是认下了这声阿嫂了?”
没等人反驳,她扯着胳膊就往外去:“那阿嫂就当陪我去看看,就当解个闷,听说他也是灵族人,我也好奇得很呢!”
奚岄无奈地笑着,却还是顺着她去了,灵族……她不禁回想起那日在魔域时,北溟熠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入仙门修仙道,自己是否能给给他一个再来的机会。
她蹙着眉,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滚,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是如何,又为何这般期待,思及此,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哎,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什么,方才不还说不去的嘛!”北溟瑶对着她的背影喊道,追了上去。
她们来得倒是巧,此时,正好有位仙君从轩长老的重华宫里出来,他身着一身青衣,长发如墨,远看身形竟真有些熟悉。
奚岄心尖一颤,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住了般,愣在了原地,脚步怎么也不能再挪动一步。
北溟瑶追上来,看到她不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就说传言不假,光看这身形就知道一定生得俊俏!”
那人似乎感觉到这边的目光,终于抬头看过来——一双星眸如夜空皎月般温润无暇,眉峰冷厉,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果真十分俊俏,只可惜……不是他。
奚岄淡淡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大喜大悲过后她努力地恢复了心绪,神色平静如常,回了个礼貌的笑,然后默默转身往回走。
“哎,这才来就要走啊,都是同门师兄弟,聊两句再走啊——”北溟瑶在后头招呼着,有些着急了。
“行了你,又在闹哪出。”
人走远了,男子缓步走过来,目光却是深深地落在那道远去的背影上,眸底的光亮藏也藏不住。
北溟瑶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好容易混进来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这不——人跑了吧?”
“谁说我是混进来的?”他气定神闲地开口,这一身青衣衬得他气质超脱,正有些仙君的味道了。
“我可是正经通过层层试炼的。”他不紧不慢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装扮,显然还不太适应,然而这天境的一切,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这里,曾是他两度险些丧命的地方。
这里的楼宇宫殿,每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除了她一人,当真是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而她,最是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遭遇。
“总之,你别说漏了嘴。”他的神情带了几分严肃,强调道。
北溟瑶这才瘪了瘪嘴,又想再说些什么时,只见旁边的人已经几步走远,沿着燎云殿的方向去了。
她不解地叉腰,直呼好家伙,真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些什么,罢了,没法管,没眼看。
——
“奚岄上仙留步。”是道清澈好听的声音,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奚岄脚下一顿,迟疑了一瞬,回头看去,果然是方才的人。
“这位仙君可还有事?”她语气平静又不失礼貌,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来人依旧笑得温和,举手投足间气质如玉:“小仙东阳,久闻上仙之名,近来在仙途上有些迷茫,不知今日可否,向上仙讨教一二?”
奚岄轻勾了下嘴角,冷静道:“东阳仙君,整个天境都知,你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资质,更是被轩长老的内门弟子,如此一片光明的仙途,还有什么迷惘呢?”
轩长老已经许久未收过徒弟,何况他初来乍到便是内门弟子,可想而知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面对她这些质疑的话,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坦然一笑,颔首谦和又稳重地道了一声过奖,然后话锋一转:“其实,我本是想拜上仙为师的。”
“哦?”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这心愿还未言明,就被轩长老抢了先,当时一众长老都在,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才答应下来。”他说得恳切,面露惋惜之色。
奚岄显然不信他的话,蹙眉开口道:“我如今不过上仙,尚未飞升,你拜我为师又能学到些什么?”
多少人求着能拜入轩长老门下,怎么到了他这儿,倒听出了勉为其难的意味?她见过不少巧言令色的人,此人莫名其妙来搭话,又说这些话,实属奇怪。
眼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神情细微变化着,抬眸又是温和的笑意:
“我对修习仙术没什么兴趣,向来只痴迷于疗愈之术,听说这天境的疗愈圣手是纪安真人,只可惜啊,他如今去了百仙宗讲学。
百仙宗条件艰苦得很,而上仙是纪安真人最得意的门生,得他亲传,想来拜你为师那也是一样的。”
奚岄静静听他说完,弯唇笑了。她也曾去过百仙宗,那破败的模样确是让人印象深刻,想不到自家师父却在那待了近百年,说是要将仙门的疗愈之术发扬光大。
“你倒是聪明,只不过你既然已经入了轩长老门下,那我也不好抢人不是?”以他的资质,若有心学习疗愈之术,造诣定然不浅,能收这么个徒弟,也不算是坏事。
对面的人却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看她,方才温和的笑意尽数敛起,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也别灰心。”她叹了口气,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若是在疗愈术法上有疑惑,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倾囊相授。”
纪安真人这个好师父既然已经给她做了个榜样,她作为其门下弟子,也不能将学到的本事藏起来,师父在外设学传授,她便能教一个是一个,就当渡有缘人了。
“我与你不过只见一面,上仙竟愿意将所学尽数相授,果然不负传言中的美名——”他终于抬眸,依旧浅笑着,然而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凉飕飕的。
奚岄楞了一瞬,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却见他一拱手,语气淡淡,与刚刚的谦和有礼判若两人:
“多谢上仙不吝赐教,今后若有机会一定亲自前往,小仙还有事,告辞。”
眼看着人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地不带半分犹豫迟疑,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她刚刚可是……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仔细回想,却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已经算是亲切慷慨了,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纠结了片刻,她也不再继续多想,只当是初入仙门,又有这样卓越的资质,年轻傲气一些也是正常。
只可惜自己当年,虽然也如他一般天生仙髓,却因她是神女之后,彼时根基不稳,修为尚浅,为避免别有用心之人暗害,只能隐瞒她的身份,才被仙门其他弟子嘲讽轻视了数百年。
如果当时,她没有满身被烧伤的伤疤,而是有个强健完好的体魄,说不定能与他如今一般,在众人的羡煞之中拜入师门,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本以为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她与这位新晋的小弟子便不会再见了,谁知三日之后,他便不请自来,堂而皇之地来到了燎云殿。
殿外,奚岄上下打量着某位一身伤的人,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能辨认出的就集结了风火水电四系的术法,但这些伤口排列规整,甚至是划区而列,像是刻意安排好似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伤成这样的?”
“放心,只是外伤罢了。”他从容一笑,皱眉强忍着痛意,“这些是我遍请天境四系众仙留下的,用来练习疗愈术法。”
的确,疗愈之术从最简单的外伤开始学起,但向来是先理论后才实际治疗,这种学法她倒是第一次见……
奚岄为难道:“你……”她欲言又止,这家伙真是有些可怕,既然如此,那便就这样学吧,“快进来吧。”
他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地进了殿,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这才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由她引路。
燎云殿内的陈设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一砖一瓦都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此刻,他置身于此,有些恍惚起来,直到奚岄轻声喊他,才回过神来。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还好吗?”她皱眉道。
一下子受这么多伤,仍是多好的资质体魄也是受不了的,还是太年轻,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他淡然一笑,神色恢复如常,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不过,这些伤口确实疼得难受,尤其是火系的启合仙君,他这道伤最疼——”
他说得是实话,他原本属于水系灵兽,与火系天生相克,尽管这伤口已经是极为手下留情,却还是火辣辣地灼烧他的皮肤。
奚岄目光很快锁定在他左手小臂上的伤口,碗口大小,灼烧程度不轻不重,此时散着淡淡的红光,甚至冒着热气,在他偏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疯子。”她下意识地抓起他的胳膊,纤细的五指轻轻捏住,宛若无骨般柔软,神情严肃认真,仔细端详着上面的伤口。
“瞧好了,只有一次机会,你这伤再拖下去得留疤了。”话音一落,她抬手在空中轻划,淡蓝色的仙光在指尖随之起舞,缓缓覆盖上狰狞的伤口。
仙光淡去,血红的创面恢复如初,她松了口气:“好了,你——”她抬眸,只见眼前的人眸光沉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