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坠天崖。
是啊,我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回去做我的银翼大王,每日里只管想着如何整治捉弄那些花精草怪就好,整日活得恣意快活、无忧无虑的,多好!
目光不期然和看过来的无尘撞在了一处,心,在目光交汇的刹那幽幽颤了颤,竟是说不清的激荡回肠。酸酸的、却又带着一丝微甜,那要命的微甜。
唉~~
耳边轻悠悠飘过一声轻叹。这场情伤,我认了。
“阿桐,再给我几十年时间,让我再试试!我总觉得自己欠了无尘的,可我既忆不起曾经跟无尘的那段纠葛,就没办法让自己轻易地放下。再等几十年,若果真无尘对我毫无牵念,用这百年的夙愿达成,也该可以偿还曾欠下他的了!”
----虽然,那许只是我自己假想出的借口,一个可以继续留在无尘身边的借口。
“这场兜兜转转的因果,我原想着一刀斩断,不再羁绊。不想,终究却还是因我当初的选择,令你对他萦回千年仍不得释怀。我原以为是帮你,不想,却终究还是误了你。”
从前的事,既阿桐帮我忘了,我也便不打算再记起。但不管欠了无尘什么,无论还否记得?既欠着,我自愿意还。
眼见那人只瞥了我一眼,便慌忙避开。苦笑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将头轻轻埋进阿桐胸前。无论与无尘最终如何,阿桐,都是我白凤天上地下唯一的家。有阿桐在,纵便受点情伤又能如何?
“阿桐,天命若如此,纵便是你我,也是无法。我只是,尚还看不清自己这颗心罢了。待我看明白了,我们,即刻便回去。纵然不明白,若百年之期既至,届时,我也打算就此糊涂下去。我,只求偿还,并不奢望其他。”
“……好,那就再等五十年,五十年后,百年之期一满,我们便回去!再不来这三界,再不见三界生灵!”
阿桐抱起我离去,不理会身后的两人,转身离开。
‘阿桐,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惧怕这世上任何的苦难!只要有你在,纵然天命要我伤情一番,苦上一苦,究竟也没什么妨碍。’
搂紧阿桐的腰,话虽未宣之于口,但我知道,阿桐听得到。
‘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无论何时!’
心内响起阿桐一贯清冷的声音,抬头看着阿桐带笑的俊颜,会心一笑!阿桐才是我坠天崖白凤生生世世的家,是我无可替代的至亲。至于无尘,我便当是自己还债吧。
百年之后,他愿,我便带他回坠天崖,许一世相伴;不愿,便是从此天涯陌路,再无相干。
我原以为,所谓伤情,也不过止于心酸忧闷。却原来,看着自己心中惦念之人,每日无视自己,日日忧心旁人,对自己极尽疏离淡漠,竟是如此的摧心伤肝。
“白凤,对不起。”
几十年间,无尘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白凤,对不起。’
“无尘,我想吃上次你做的那什么叫花鸡,你替我做了来如何?”
“对不起,花离说想去看花海,我想,陪她去梅山欣赏雪梅。”
“无尘,我想着你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特特替你跟那土地老翁要来了这个,给!”
“谢谢你!对不起,还劳你替我亲自跑一趟,受累了!”
“无......”
“对不起,花离说她时日无多,想尝尝人界的桂花糕,我这就去替她买来。抱歉,我现在没时间!”
花离、花离、花离,他的世界里,似只装得下一个花离。因着这场莫名其妙的‘亏欠’,我赌上了自由,输掉了尊严。最后的那一点坚持,在无尘苦求我做他与花离证婚人的那一刻,终于彻底破碎了个干净。
四十年后,当我最后一次为花离续上十年寿命,无尘提出要和花离举行人界的嫁娶之礼。来到人界近百年,至少嫁娶之礼是什么,我还是懂得的。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夜里,无尘也便这般,在靡靡细雨中从早上一直跪倒深夜。花离开始时还劝着,后来,便也跟着一同跪倒在了雨中。
荒唐的夜,荒唐的雨,荒唐的,这一方天地。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般逼我?为何要这般让我难堪至此?对他的用心,对他的情难自禁,对他的关怀。他自该是明白的,只是他不愿去看、也不愿懂罢了!
我很想高声的质问他:看不出我对你的刻意讨好吗?看不出我对你的用心吗?看不出我眼里对你的热烈吗?
如何却可以明知这一切对我会是怎样摧心的伤害,仍旧毫无顾忌的用所有的疏离和冰冷去锥刺我已经伤痕累累的情感?凭什么就连喜欢你这件事情,我都要做得像是贼一样小心翼翼且卑微至极?
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都变成了苦涩的笑。望着直挺挺跪在紫藤花架的那抹青衫,死死扣紧的掌心不知不觉间滴下了血来。
“好!”
我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抓紧阿桐青筋凸起的大手,阻止他冲出门外。抬头,对着阿桐露出一个疲倦的苦涩笑意:
“阿桐,我累了!结束之后,我们,回家吧!”
“......好......”
无尘,我不会告诉你,我的酗酒是因为你;我这几十年的忧郁是因为你;我的自甘束缚也是因为你。
我不会告诉你我喜欢你,就像你明知我对你动情,却仍旧佯作不知一般。
这场戏,你要演,我便陪你演。
一拜天地,你恨苍天不公,从不拜天服地,却能为了花离一再对我曲下双膝。
二拜上仙,我白凤枉自活了万年,却连一个小小的情关也过得这般艰难。
夫妻对拜,你二人虽情路坎坷,命途多舛,到最后,终归算是求仁得仁!
无尘,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爱情!什么叫做---求而不可得。
火红的嫁衣,火红的喜服,整个小院被我和阿桐以及一路喊着苦命的土地翁布置的焕然一新,极是喜庆。
既是欠你的,你要,我便给。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自此以后,你我,再无相干。
掀开盖头的那一刻,隐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从无尘的眼眶滑落。他说:
“花离,无尘无能,此生只能给你这短暂的百年光阴,但愿来世,也许在遥远的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后,你我若能再次重逢。无尘愿许你我的生生世世!永世,不离不弃!”
花离虽嘴角含笑,我却知道她此刻一定在哭。她没有泪,可那满目的不舍,早已说明了一切。这场折子戏里,我自始至终,原来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花离得上仙垂怜,能与你相守百年,已是一生中之大幸。我已经圆满了,你切不要为我再多伤怀!无尘,你一直觉得亏欠于我。但其实,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这一世能得与你相遇,是我生生世世的幸运!……”
他们后来说了些什么,我似乎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脑中是纷繁复杂的思绪,心内是千回百转的情思。
当年只是单纯的想要帮一帮这个痴心的人类罢了,不曾想,竟把自己的心也一并丢了进去。还是这般苦涩无奈。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了不知不觉间被指甲磕破的手掌。抬眼,是阿桐温润如玉的笑脸:
“小白,咱们走吧!”
是啊!该走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是,他们的情,不是我的。
我的情,情起无声,情灭无痕。
----君既不来,吾何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