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雪姐姐最近这段时日一直在冬苑闭关不出,疯魔了似的想要炼制补心丹。这补心丹欺雪也已经试炼了近百年,浪费的神草名药不知几许,却从未真正炼成过。小八卦精离凡偷偷当作件大事神秘兮兮的告诉我:
“欺雪仙子最近似有失心疯的征兆。连她平日里最最珍爱的血参也是毫不心疼的大把浪费。竟似要把家底掏空的一般!”
不过,看欺雪姐姐如今这架势,想是仍旧未能炼成。想来那太上老君都要炼制许久的灵丹,想要炼成自然极为不易。欺雪姐姐虽炼丹之术卓然,自也有力所不逮之处。
“短短几日不见,小六越发出息了!”
音色清冷如月华,比平日里更平添了些轻柔和婉转,实在不是欺雪姐姐平日里如冰山雪莲般冷冷清清的样子。
断情水还未入腹,那苦涩顺着舌尖、嗓子一直沿着肠道扩散。比之蛇胆更甚百倍不止的苦涩让身体不由颤栗。这次,竟又多了些血腥气。
还好蚌床中伸出三只触手及时替我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叫我我再次倒下。许是方才的水喝的有些急了,嗓中一阵腥甜黏腻,堪堪才叫我忍了下来。
只见欺雪姿态优雅的躺在蚌床旁的软塌上,细长的双眼微眯,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不太爱笑的唇角此刻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她发怒前的征兆。
五十年前,昙曾不小心踩坏了她精心培育了三百年的一株血参,当时欺雪姐姐也是如今时今日这般的温柔软语,而后一向活泼爱闹的昙就被整整禁足了三十年。自那以后,昙每次路过冬苑都不自觉的凛声屏气,生怕惊了欺雪姐姐的那些宝贝药灵。
“三姐,何出此言?”
努力直起身体低头作检讨状。想起昙每次闯祸回来,只要嬉皮笑脸的一通闹,几位姐姐也就大多随她去了。想学着昙扯出一丝笑脸,怎奈方才胸中被压下的翻腾之感却逼得我只能低头皱眉强忍。
“你不知?”
凑近的脸颊几乎快要贴到脸上来,身体不自觉微微后倾,却被欺雪姐姐伸手拢了回来:
“你可知,旁的生灵初初喝下这断情水,总要先经历一场抽筋扒骨的痛楚才罢。而你却还觉甘甜爽口,你可知是为何?”
“小六不知!”
“那你便猜上一猜!”
“我想,大致是旁的生灵虽欲断情,但至少尚有心。而我,因为无心,所以无痛吧!”
“对,也不对。你确是因为比他们少了心脏。只不过,你尚有半颗将死之残心,姑且还算不得无心。而你又可知,为何近来那断情水又开始日渐腥苦?”
“小六不知!”
“你当真不知吗?小六?”
望着欺雪那双似已看透了一切的眸子,我突然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不知吗?许多少也知道些吧!
我虽依着断情水绝情断爱,但也深知,之所以那半颗残心尚留一丝生机,也正是因为一份执念。因着那份执念,我才能够在日日凌迟的痛楚下,咬牙死撑到今日。
绝情水压抑我的七情六欲,那颗将死的残心,又一直在执念下努力尝试让我涅槃。
“小六,我虽不大喜欢你喝下断情水后淡漠疏离的样子。但我更不希望你当真就这样爆心而亡。那颗凤心,当真再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虽不知你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可你到底是将那些过去通然忘却了。既然能够忘却,却为何又不愿放下?”
放下?我连自己拿起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却又该如何放下?
“不要~~不要离开我,阿~”
陌生又熟悉的嘶声低吼,似是我的声音。阿~阿什么?那该是我熟悉到骨子里的称呼,那该是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却的名字,分明感觉就在嘴边,分明随时都可以脱口而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我忘了什么?忘了谁?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会忘记?那个被我忘记却又不愿忘记的生灵是谁?那到底是谁?
“小六,凝神。看着我,小六?小六......”
欺雪姐姐的声音恍惚间变得越来越遥远,耳边的嗡鸣声渐次放大,似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用力扒开我的心脏,痛,好痛~~为何我只余半颗残心?为何我法力全失、根基毁尽成了一个彻底的废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直压抑在喉咙间的那丝腥气终于彻底遏制不住,欺雪姐姐着急的面庞渐次模糊,直至彻底陷入黑暗。
“活下去,忘记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忘记一切,忘记一切,活下去,活下去......”
痛,好痛!甚至恍惚可以感受到心脏的每一根血管乃至每一寸脏肉被一点一点的割断,锥心蚀骨的痛楚,想也不外如是。
感觉到神魂似乎在一点点的分散,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在这种连神魂都痛得直颤抖的痛楚中,我依然这般直挺挺的僵立着,如一尊雕像,在这疾风血雨的暗沉世界里,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暗沉沉的天空下,一道道血雨更像是催命的魔符。
我到底是谁?我残了心、失了忆;没了法力、毁了道基,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于世。为何却还是觉得,自己真正失去的,并不是这些?那又会是什么?那让我深刻进灵魂里的伤痛,又到底是什么?
“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
声音如魔咒一般,响彻耳畔。断心处空洞的厉害,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不停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卷进去,带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不,不要忘记!不要让我忘记!你是.....你是......”
眼前有个逐渐变淡的白色身影,我看不清他,我抓不住他,我,甚至不知他是谁......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独自面对这万古的孤独!你是我的家,早已刻进了我的轮回。不,不能忘,不能忘了你,不能......”
眼睛胀痛的厉害,扑进眼睛的血雨如泪般滚落眼眶。痛!好痛!
脑中有飞快的剪影一闪而过:崖壁间银光闪耀的遮天梧桐树,七彩云霞围绕的巨大凤巢,开满鲜花的山谷,巧笑嫣然的女子;冷冽剑光中,一双纤细的手缓缓将插入胸口的剑拔出,血顺着剑身不停的滴落,女子身后的满头青丝在喷溅的血花中瞬间雪白。
震惊绝望的眼眸;如我此刻般僵直站立的白衣的女子;灰败苍凉的山崖;染血的宝剑;还有那看不清模样的透明身影。
他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