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
原来这场纠结缠绵了百年的血雨之境,竟并非是什么梦境,而是曾经一些令我痛彻心扉的场景在心内不住发酵后结成的心魔之境。只是护体灵力为了护我性命自动缩回残心时,将曾经的那份并未能彻底忘却的绝望和痛楚一并保留了进去。
可叹阿桐一心想让我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却原来,我从不曾真正忘怀过。便是喝了百年的断情水,这场恨,这份怨,我也从未能够忘怀。
百年剜心之痛,百年血雨之境。我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却仍然没能被业力饶恕。天道轮回,我白凤,又怎会例外?
阿桐,你可知,你一心想要我忘记的,我未曾忘却分毫。那份彻骨的痛,那份寂灭一切的绝望,我从不曾得一刻的逃脱。
可我依然欢喜,欢喜这场不曾被彻底忘怀的痛苦。尽管它让我痛苦了百年,哪怕,还要继续痛苦下去。至少,它能让我保留那么一丝丝对你的记忆,尽管只是那么一丝微弱的记忆。
阿桐,你的小白,终于回来了!
阿桐,小白想你了,你可知么?
萧瑟了百年的漫天血雨,悄无声息的停了。原本灰暗低沉的天空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不远处的天空中,一束耀眼的光束悄然透了进来,带着柔和舒畅的暖意。
倒入血塘的身体终于不再那般僵硬,恢复了些许活动自由。挣扎着试图从血塘中站起,在东倒西歪摔了数次后,倚靠着身侧的半截枯木,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原本还在疑惑这片血雨之境怎会有残肢断臂以外的其他物体?待看清手中之物为何,艰难站立的身体再次支撑不住软软跪倒。
这株通体焦黑、只剩几尺长的枯败树桩,不是我那曾经高耸入云、枝叶绵延数里的阿桐,却又是谁?
曾经壮硕耀眼、脚踩绝壁、头顶苍穹的高大树干,如今,却只余这半截焦黑枯木!
“小白,活下去,忘记一切,好好地活下去!”
听了百年,早已深刻入骨的呼唤,自这枯败焦黑的半截枯木中传出,那是,阿桐的声音!
原来,你从来不曾离开;原来,你一直就在我的身后!原来,这百年光阴,并不是我一人独自在苦撑!你一直都在,阿桐,你竟一直都在!
轻抚着似乎随时都会分崩离析的焦黑老树,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嚎啕大哭,像个委屈至极、被惊吓至极的孩子,哭得声噎嗓哑、血泪汤汤。
阿桐,你可知一向高傲自负、不可一世的小白,这百年来活得多么卑微无力?阿桐,你可知在我以为彻底失去你时,那痛楚比剜心更甚?这百年的剜心之痛与此时的激喜相比,我竟觉得,是自己赚了!
阿桐,谢谢你,谢谢你终究还是没有抛下我!
虽不甚明白为何他的一魂一魄会跟我的记忆一起封印在我的心魔之境中。不过,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能回到我的身边,其他的,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周围的心魔之境正在逐渐的散去。满地的残肢断体已消失不见,一排排的绿意在眼前不断延展开来,很快,就变成了曾经万花齐放的沁幽谷。
一片片颜色各异的花海在阳光下闪烁着各色光晕,崖顶上银亮参天的梧桐树静静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晕,绵延数里的枝叶无限延展,将崖对面七彩云霞环绕的凤巢轻轻覆住,挡去凤巢上方太过灼烈的阳光。
一个拖着九色羽尾的少女蹦蹦跳跳在树干中嬉戏,底下的枝干正左支右绌、疲于应付,生怕少女双足不慎摔下崖底。可它忘了,那少女可是飞禽之王---凤凰呵!哪里会被摔着!
风,吹起树间如瀑般色彩斑斓的花藤,带着一阵香风和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传向遥远的天际……
那是,我最美的记忆啊!阿桐即便只剩下了一魂一魄,依然还在为我编织美好的梦境!
渐渐地,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身体似乎也变得越来越轻。我好像来到了现实中的坠天崖,坠天崖独有的霞彩迷蒙梦幻,七色霞光映得漫天异彩。
轻轻舒展开收拢了百年的银羽,将每一根绒羽都置于那柔暖的阳光下。空中的风仿佛在为我洗礼,轻轻的为我梳捋着羽毛,云霞托着我轻缓的飘动…一切都是那般轻柔舒适,我似梦非梦的在云霞的牵引下飞翔。
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静谧安详。那些萦绕在耳边嗡嗡不绝的鸣叫似乎也被阳光晒化了般,亲柔的像羽翼下的风,顺着我的每一根羽毛,洗涤着我疲倦的周身。
白凤归巢,坠天崖一界所有的生灵,能来的全都不远不近的聚集到了我的凤巢附近。鸟鸣殷殷间夹杂着嗡嗡的嘈杂之声,于我却甚是动听的很。
我飞过坠天崖,越过灵泉湖,直直的飞进了灵泉中,硕大的身体却未曾溅起一滴水花。周边的水汽在阳光的映照下闪出七彩的颜色,像一道道彩虹围城的门,送我去到现实中该去的地方。
终于,终于结束了!百年刺心之痛,百年断心之殇,这场劫,终于过了!
还未睁眼,窗外的紫藤花香便已幽幽的飘了进来。胸口处有些轻微的灼热感。那折磨了我百年的剜心之痛,果然消失了!
试着动了下身体,不经意间便从玉蚌床上飞了下来。那玉蚌本是活了十几万年的老蚌,当年被剜心的同时,连着上万年的道行根基一并也被毁了去,我的身体更是早已经破败不堪。
那时几位姐姐为了救我用尽了办法,替我寻了一堆养身护身之物。蚌父就是欺雪姐姐去灌愁海的海渊中替我“请了”来的!
因算是半胁迫的,所以虽尽着护养我的责任,却从来不给我好脸色。想是见我终于痊愈替我高兴,蚌父“哐”的一声闭上蚌壳,言语间颇为不耐似的瓮声瓮气着抱怨道:
“总算是醒了,一睡三年,还以为你真就把我当成你的床榻了!想我堂堂十几万年的蚌仙,居然让你做了上百年的床榻!你这个......”。
凭他堂堂修炼十几万年的生灵,若真心不愿,哪会真的为我守护百年肉身至今?他可算得上是我的半个生父了!
忍不住摸了摸现出人形后,一副别扭相的蚌父的胡须。见他颤巍巍的抖着白胡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百余年来,第一次酸了鼻头。紧抿着嘴唇,绷紧了微微颤抖的下巴,任由眼中的滚烫刺痛眼球。嗓子虽依然暗哑嘈杂,如今却已可以正常发声了。略微僵硬的扬起嘴角,想要给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那是,我曾惯常的笑。
“蚌父!我回来了!”
“嗯~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枉你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你这只傻鸟,丢尽了神凤的脸面。出去在外,可别说我是你蚌父,我可,丢不起这脸面!”
泫然欲泣的脸配上这故意想要凶巴巴却颤抖个不住的嗓音,委实威吓不起来。我初时的笑虽多少有些生涩,如今已然变得自然。勾住蚌父的脖子抱紧,终于再次寻回了从前那么一丝古灵精怪的活泼,对着蚌父耍起赖来:
“不要!你是我蚌父,无论到了何时,您都是我蚌父!便是丢了您的脸面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您可得想着替我找补回来!”
“你这个,坏透了的臭丫头……”
嘴上万般嫌弃,却还是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我尚还未哭,蚌父却已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