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阿房城外来了一人,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要求见慕容冲。
慕容冲宽衣正宽到一半,便又穿了回去,整整齐齐。
来人带着一顶斗笠,一身黑色劲装上染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将那个血淋淋的包裹丢到慕容冲桌上:“此乃秦将姜宇的人头,特来奉上。”
灞上一战,苻琳中箭身亡,前将军姜宇逃走了。
慕容冲看了他一瞬,淡淡一笑:“别来无恙,韩延。”
来人一怔,摘下了斗笠,果然是韩延,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些烟尘。
慕容冲不疾不徐道:“你来此,想要什么?”
韩延作了个揖:“我想跟着王爷。”
慕容冲清癯的手指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半晌,抬起眼睛,嘴角有一抹笑意:“那件好事,是你办的吧?”
韩延心下一凛,正要开口,便见慕容冲凛冽的眉目忽然软了下来:“进来吧。”
这厢帘帐就被掀开了,锦行款款走了进来,满心满眼好似都只有慕容冲,并没有注意到他来。
韩延抬起头:“锦行。”
锦行这才瞧了他一眼,惊诧过后,笑了一笑,又正色道:“阿延,你要叫我师姐。你的伤好了吗?”
韩延看着她:“已大好。”
锦行眯起眼看了他一阵,半晌,眼波微微流转:“哦,这样……”
她同慕容冲对视一眼:“既然如此,你跟着我们,建功立业,也好。”
慕容冲摆了摆手,执素会意,便领着韩延一道出去了。
静了半晌,锦行看向慕容冲:“不知夫君,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慕容冲淡淡道:“窦冲。”
他稍一顿,又道:“夫人怎么想?”
锦行坐到了他身旁,托着下巴,看不出情绪:“试探、利用。当然了,若是能拉他回来,也是好的,到底,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小八,你觉得他目的为何?”
慕容冲侧头:“你觉得呢?”
锦行喝了一盏茶,缓缓道:“我觉得,他可能喜欢你,喜欢到不顾多年同窗之情,想要置我于死地。”
慕容冲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夫人真的觉得他喜欢的是我?”
锦行跳起来,双手缚在胸前:“不是你,难不成是我。你看,那年你来了,他就避嫌不给我洗衣服,你走的那天,他又给我一坛酒将我灌醉,我们水到渠成花好月圆,他伤成这样,还将我的行踪透露给窦冲,害我被抓被关。”
慕容冲无奈地将她拉入了怀中:“好吧,夫人说是谁,就是谁。”
夜深,却又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准确的说,已经不是人。
她死得不久,尚未能修得实影,只好入了锦行的梦。
那梦中,是一方桃林,锦行躺在桃花树下,闭着眼啃果子。
“苏姑娘的梦境好漂亮。”
锦行睁开眼一看,微微一怔,又笑了一笑:“近来,一贯都做这样的梦。”
她顿了顿,支起了身子:“桃叶姑娘,怎么又死了?”
桃叶有些不好意思:“苏姑娘聪慧,一看就透。”
“可别恭维我呢。”
锦行将啃干净的果核一扔:“你已将那魂魄卖与旁人,怎的还能来此处找我?”
桃叶眉心微跳:“我自是……逃了出来。”
锦行轻声笑道:“桃叶姑娘做了鬼,也不太会诓人呢。谁叫你来寻得我?”
半晌,桃叶小声说:“那仙人,仙人说可怜我,多给我一个月,有何心愿未了,便让我了了。”
锦行挑了挑柳眉:“你来找我,要了什么心愿,总不是来同我叙旧吧?”
桃叶抬起了眼睛:“我想看姑娘有没有法子,能将他关于我的记忆消除了。他一生光风霁月,冰洁渊清,却为我蒙上了灰尘,他心存愧疚,郁郁寡欢,这样下去,就要死了。”
锦行长长哦了一声:“梦里可长的很,既已死了,你且说说,而今可知我为何要你跟着公主?”
桃叶又垂下了眸子:“姑娘自是,要助我报仇。”
锦行嗤笑:“桃叶姑娘,未免高估了自己。你若做个小人,这天下怕皆是小人了。我自是看你心中执念,缘分未尽,要你待在他们身边,用心去看,用心去听,却不知,你同他的福分,这样子浅,好不容易又凑成一对,没想到这么快,就散了。”
她稍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当初既应了你,自然会履诺。可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忘记。他若不愿,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桃叶忙道:“姑娘足智多谋,定有办法。”
锦行静静看了她许久:“好吧好吧,且容我想想。”
其实,难得倒不是如何令那王子敬乖乖睡着,她一贯会诓人。
只是这诓人,也视乎于何人。
有一个人,她倒诓不太住。
翌日起榻,她早早收拾好了行囊,明目张胆放在桌上,等着他主动来问。
慕容冲近来晨起有闲散的习惯,回来的时候总是出了一身薄汗,衣襟上还有些尘土。
他刚回营帐,便瞧见了桌上的行囊,又看了乖乖坐着的锦行一眼:“夫人要去哪?”
锦行眨了眨眼:“我几年前应了别人一桩事情,此刻人家要我允诺来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也不好食言。”
慕容冲盯了她很久,唇角微微勾起:“说得有理,那便去吧。”
倒是锦行急了,跳起来拉住了他:“你不问问我去哪里,做何事,有没有危险吗?”
慕容冲握住了她的手:“我相信夫人有自保能力,也不会将自己置入险境。”
锦行笑了一笑:“那是自然。不过,你难道不会想我吗?”
“自然,会的。所以夫人可不要忘乎所以,记得,陌上花开缓缓归。”
慕容冲说着,正了正色:“接下来,我这边危机重重,你离开了,也是好的。”
锦行一怔:“你要做什么?”
慕容冲淡淡一笑:“救皇兄,出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