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悸
汪晓伍坚定有力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随即,她挤进人群,立在患者身边。
王芳迅速回过神来,立刻吩咐员工,安排各自负责的老人找座位坐好,大声道:“这位大叔现在没事,但是如果因为大家不听话,导致大叔没法呼吸,出了事,要追究大家责任的。现在大家都别心急,坐在座位上,今天谁服从一品堂安排,谁就能分到三袋鸡蛋!”
不知是人命起了作用,还是鸡蛋起了作用,乱哄哄的人群逐渐安静,老人纷纷坐回位置。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店长,你们这不是有活命丸吗?快拿出来给病人吃啊!”
其他人听了纷纷附和道:“对啊,你们当初可是说活命丸可以救急的,只要人没死透,就可以救活,肖老师亲口讲的!”
躲在角落的肖志良赶紧逃之夭夭。
有老人随身口袋里装着活命丸,即刻拿出,举起来,大喊:“我有!快拿给病人救命!”
王芳整个脸都扭曲了,她强挤出笑脸,比哭都难看,道:“大家别急,别急,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抹了抹满额的凉汗。
老人坚持道:“救人如救火啊!快给病人吃了吧!”说罢,竟要上前亲自喂患者吃活命丸。
王芳手脚冰凉,心想,今天算是完了。
患者一吃,这活命丸就会露馅,一百多双眼睛,人言可畏啊,一品堂今日,危矣!
一只手接过活命丸,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这活命丸主要成分是冰片,可以强心,对于心肌无力,心力衰竭的病症,可以救人性命,老先生,把药丸收好吧。”
老先生只好把活命丸收回,但仍不离开,站在一边要看这女娃如何救人。
有老人道:“快去请郎中吧,这一个女娃娃,能治病吗?”
“对啊,自古女子养在闺房,琴棋书画和女工,这几样才是专长,治病,是男人的事啊。”
“你们一品堂找个小女娃救人,就是在草菅人命!”
“快去找个男郎中来!老哥哥若是死了,我就去报官,把你们一品堂全抓起来!”
庭英忍不住了,大声道:“治病何需区分男女?难道你们平常吃的药都是雄性的?难道小小的一根银针也是男人专用吗?”
一句话,呛的老人哑口无言。
有人嗫喏:“自古如此,我们遵循而已,这还有错了?”
王芳左右为难,她只听说过汪晓伍给人治过便秘,还不是亲眼看见,实在不知道她水平如何。
一品堂不能倒在自己手里,否则,她难辞其咎!
王芳叫来李虎,吩咐道:“去寸草心医庐找个大夫过来。”
李虎应声,往外走去。经过宫启峰时,后者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食指立起,摇晃两下。
不去。
李虎眼神闪了闪,出了一品堂,随便进了间茶楼,点盘花生米,一壶茶水,歪倒在椅子上,悠哉起来。
一品堂里。
汪晓伍单膝跪地,右手搭在患者左手寸口脉上。
脉象迟缓,时有止歇,止无定数。
典型的结脉。
通俗点讲就是心律失常。
汪晓伍道:“这位患者是心律失常,可针刺治疗。”
有听会销课多的老人抢先道:“这我知道,宝林堂的老师讲过,心脏病针内关穴就行,治一个好一个!”
汪晓伍淡淡的声音传遍会场:“内关穴,位于手腕横纹上两寸,尺骨和桡骨之间。是心包经上的络穴,连通三焦经。三焦经,是人体水液元气通行的道路,所以,若是心脏血液的问题,均可找内关穴。”
“但是,这位患者是心律失常,心脏节律的问题。心脏节律跳动,由右心房里的小结发出,牵引出无数条纤维,纤维拉动,心脏随之收缩或舒张。”
现场的人都听傻了。
他们听不懂,但是汪晓伍满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侃侃而谈,不由得就使人信服。
“那么,心律失常该针哪里呢?”
有老人忍不住问道,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啊,到底针哪里?”
汪晓伍左手握住患者的右手,向上使劲,使患者手腕处突出。
她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根一寸银针,道:“在手前臂内侧,手少阴心经上,挨着腕横纹的位置,有四个穴位,分别是灵道穴,通里穴,阴郄穴,神门穴。”
“其中,腕横纹上一寸处,是通里穴,在经络全息当中,此穴位处于刚进右心房处,正好对应纤维小结,主管心脏节律跳动。”
说着,毫不迟疑,针尖刺进皮肤,深入半寸,有入湖泊之感,得气!
患者啊的一声,张开嘴,长出了口气,道:“可憋死我了。”
全场震惊!
庭英崇拜的看着汪晓伍,心道:打脸不,就问你们打脸不!
患者恢复意识,见到一个年轻姑娘给自己施针,道:“我心悸多年,没想到这次发作的这么厉害。谢谢你了,大夫。”
汪晓伍拇指向上,食指向下,捻针,此为补法。重复九次,以九阳之数补其气。
然后拔出银针,以手捂住针眼,不让气泄出。片刻后,松手,站起身,道:“不客气。”
她当的起“大夫”俩字。
罗豆这一刻钟感觉就像是从悬崖边掉下,绝望,痛苦,无边的黑暗,然后中途又被人拉起,终是见到了光亮。
大起大落。
王芳捶了他一下,催促:“还不快把大叔扶起来?”
罗豆笨手笨脚扶起患者,让他坐在座位上休息。
那头,汪晓伍被老人团团围住。
“大夫,你给我看一下,我整天头晕。”
“大夫,我也心脏不好,你快给我治治。”
“大夫,我夜间起夜五六回,天天睡不好,你快救救我吧。”
……
一品堂危机解除,王芳开心的差点蹦起来,这汪晓伍,是一品堂的救星啊!
她赶紧拦住热情的老人,让汪晓伍快走,大声道:“各位叔叔阿姨,这是我们一品堂特级大夫,只有预约才能找她治病,想要治病的,跟我去登记,回家等消息!”
庭英护送着汪晓伍一路跑出一品堂,一起出来的,还有宫启峰。
宫启峰抱拳,道:“汪姑娘医术高超,宫某佩服!改天,由宫某做东,引荐汪姑娘与我盛世堂首席讲师郭一针认识,相信二位一定会相见恨晚。”
汪晓伍客气疏离:“多谢宫老板,我们先回去了。”
宫启峰见汪晓伍没什么激动之色,估计她是第一次来东陵城,不知郭一针的名声。
“郭一针,是包喜臣大师的徒孙,可是宫某花重金聘来,汪姑娘若是能来盛世堂,宫某同样重金相请。”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汪晓伍果然很激动。
宫启峰以为目的达到,笑道:“三天后,上午辰时,盛世堂有郭一针的销售会。”
“好嘞,我去。”汪晓伍很爽快。
只要你去了,就会被现场气氛感染,被郭一针手法倾倒,到时,加入盛世堂,一句话的事。
宫启峰很高兴,今天很有收获。
他能得一员大将,可挣无数金银。
留下地址后,宫启峰离开。
庭英忍不住问:“晓伍,你真要去盛世堂?”
“嗯。”
“其实,王芳对我们还算不错,我们要是离开了,会不会不讲信义?”
话刚说完,头就被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我是去教导一下那个郭一针。”
以师叔的身份。
今天的会议没卖什么货,倒是损失了不少鸡蛋。
只要不影响一品堂的发展,一次半次的小意外没什么。
王芳早早就让员工下了班,回去休息。
汪晓伍身为神君,级别比较高,对食物的灵力要求也高,庭英吃的津津有味的食物,她味同嚼蜡。
所以,午饭时她勉强喝了几口紫菜蛋花汤,便先回房间休息。
咚咚咚。
“进来。”以为是庭英,所以汪晓伍还是懒洋洋斜靠在床上,形体松散。
嗞啦。
门被打开。
罗豆两脚甫一踏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汪晓伍吓的直接坐了起来:“那个患者又出事了?”
罗豆砰砰砰三个响头,成功的把额头磕出血了。
“汪大夫,请求你,收我为徒,我想学习针灸之术。”
“额,罗豆,你先起来。”汪晓伍劝道。
罗豆甚是倔强,跪地不起,梗着脖子道:“你若不收我,我长跪不起!”
“那好吧。”汪晓伍下床穿鞋。
罗豆一脸兴奋:“师父你同意了?”
汪晓伍越过他,往外走:“你在这跪着,我换个地方待着去。”
罗豆也想学别人那样,撒娇卖萌耍滑再加死缠烂打,可他两岁开始读书,满脑子只有圣贤书,没人教他如何行事,如何待人。
他紧紧握住拳头,一下一下捶向地面,紧咬牙关,眼睛通红。
科举不行,销售不行,从医也无门,自己真是个废物啊!
流血的拳头被人握住,庭英温柔的扶起他,坐在椅子上,找出布条,为他擦拭血迹,包扎伤口。
“你为何想学医?是今日看了汪大夫的针法,被震撼,临时决定的吗?”
罗豆鼻子发红,抽泣了几声,肩头也跟着一耸一耸的,带着哭音道:“我并非临时起意。小时候我一心读书,没有玩伴,奶奶就买了个丫头陪伴我,名唤春喜,可是,我放弃科考,出来卖保健品,奶奶生气,每日打骂春喜,刚刚,春喜来寻我,全身肿胀,像是变了个人,可是奶奶不肯花钱为她医治,我又挣不到几个钱,庭英,我想学医,自己来治疗春喜,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哦,这样啊,你先回宿舍休息,我帮你劝晓伍。”
“真的?”罗豆激动的握住庭英的手。
庭英默默抽出手,笑道:“当然。”
北街集市甚是热闹。
两边的门市,路旁的小摊,各有各的活法。
庭英沿街而行,仿佛融入人群,又仿佛抽离出来。
回不去了。
死过一次,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心境。
那时候,班主每天逼着他练功,丑时起床,寅时就必须立在庭院里练嗓,接着就是练身段。后背,小腿,不知被抽过多少鞭。
白天就登台唱戏,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唱,哪里听戏的人多,就在哪里多停留一阵。
他记得有一个南方的城市,叫吴城,就在长江边上,依水而建。
那里的人爱听戏,戏班子在吴城足足停留了四个多月,一场接着一场的唱,唱的嗓子劈了,哑了,班主只好就给他放了假,半日。
他早就听人说过江边有杂耍表演,兴冲冲的跑去看,一直看,一直看,小猴的一个挠头动作都能逗得他大笑半天,到最后,观众倒看他比看小猴多。
直到,师兄找到他,把他领回去。
现在倒是自由了,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了。
“嘣。”
有东西嗑在头上,低头一看,一粒花生米散成两半,躺在青石板上。
抬头,汪晓伍正倚在无心茶楼二楼栏杆上,满脸的笑意:“看你半天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呀?”
下午的阳光印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发光发亮,那光亮,能照进心里,驱散黑暗。
此后千万年,庭英再也没有忘记过这一刻的悸动。
“来,喝点铁观音,香香的,你闻闻,我牙都是香的。”
汪晓伍站起身,隔着桌面凑近庭英,张着嘴,露出满口的白牙,随着靠近,果真传来一股茶香。
“呵呵,”庭英不禁笑出声响,“我闻到了,是挺香。”
“可不是嘛。”
“晓伍,你为何不收罗豆?”
“怎地,你当说客来了?”
“罗豆很纯真,没有沾染上心机和虚伪。”
“就是倔,脆弱,经不住打击,一条路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汪晓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说的对。”庭英不得不承认,罗豆这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学医。
“庭英,你为何待罗豆不同?”
整日盯着他,安慰他,保护他,还为他来说情。
“你,看上他了?”
一口茶水喷出,溅湿了桌面。
庭英呛咳半天,终于顺过气来。
“莫要胡说。”
“他是你后代?”
这茶水是喝不成了。
“我尚未结亲,有何后代之说?”
“要不你给我几个选项?”
庭英表情变得严肃,汪晓伍见状也就收起玩笑之心。
“当年,宫里那把火,是我师兄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