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游症
正在思量时,一个拄着拐的老太太进了门。
罗豆一脸的惊讶,迎上去扶住老人:“奶奶,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猛地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畜生,没爹没娘的混小子,我老太婆一个人辛辛苦苦供你长大,只盼你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我罗氏门楣,可是你呢!年纪轻轻不学好,天天满大街去哄骗老人,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进了狗肚子了!今天我就问你,跟不跟我回去?!”
其他人听了也当没听着,纷纷离开会场。
王芳忍不住道:“这位阿姨,你好好的教训孙子,干嘛非要编排我们哄骗老人呢?我们可都是正经工作……”
老太太拐杖举起就要打,王芳赶紧躲开,不敢再言语,怕给老太太气个好歹,再讹上她。
老太太手指王芳,义愤填膺:“你说你们都是正经工作,那我问你,有个叫肾元的东西,是你这里卖的吧?”
“对啊,肾元可以补肾添精,固本培元,……唉我说你可别动手啊,可不能倚老卖老!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老太太把拐杖在地上猛嗑,咚咚咚的直响,道:“你们也真能忽悠我们老人的钱呐,一堆黑豆子搓成的丸子,卖八十两!你们要抢钱呐!”
王芳要辩解,见老太太太激动,留下一句:“罗豆,去留你自己决定,赶紧让她离开!”就脚底抹油,溜了。
罗豆拳头握的紧紧的,额头泌出汗珠,脸色绷的紧紧的,上下牙死命咬住,鼻孔不断喘着粗气,半晌,才张开嘴,蹦出几个字:“我,不,走!你走!”
老太太气的直捶胸:“好哇,好哇,你真好哇,我就当养了个白眼狼啦!”
说罢,抚着胸口,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蹒跚离开。
直到老太太身影消失,罗豆也没有动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两行清泪流出,罗豆悲鸣出声。
庭英拉着汪晓伍悄悄出了会场,让罗豆独自发泄。
晚上,亥时。
庭英衣衫不整直冲进汪晓伍房间,破门而入。
汪晓伍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毕方追来了?”
庭英惊魂未定,摸着胸口,喘着气道:“晓伍,那个罗豆他,他魔怔了!”
汪晓伍把外衣穿好,带上针包,站起身往外走:“走,去看看。”
不大的房间,门口围了不少员工,都是厨房和库房那边的,听到动静过来瞧热闹。
房间里,四个年轻男员工挤在墙角,为首的李虎壮着胆子叫道:“罗豆,你少装神弄鬼的!明天还要开会,快快躺下睡觉!”
“对啊,你自己不睡,还不让我们睡,自私!”
罗豆眼神半睁不睁,瞳孔没有间距,瘦弱的身形摆了个坐下的姿势,竟也不会倒。右手捏了个握笔的动作,在虚空处不断书写描画。左手竟是握着把菜刀,刀刃上还沾着肉沫菜叶!
“那不是我刚用完的刀吗!”一个系着围裙的厨房大妈失声叫道,随即被身边人捂住了嘴。
“别叫唤!”
谁也不敢再发出响声。
庭英躲在汪晓伍身后,睁大眼睛看着一切。
突然,罗豆停住了动作。
他眼睛从右向左,上着移动,仔细检查,偶尔举起右手,做出画圈圈的动作,反反复复。
终于,他点点头,一手虚空放下笔,一手放下菜刀,两手同时举起,食指和拇指夹起,仿佛捏住一张纸。
罗豆眼睛睁的大大的,满含期冀,面向李虎几人:“夫子,这是学生写的文章,请夫子点评。”
李虎几人惊慌不已,哪敢搭茬。
罗豆肩头塌下,手放下,头垂的低低的,轻声道:“学生,真的尽力了。”
接着,又抬起头,喜气洋洋的,面向门口的方向,两手又举起,语调轻快:“奶奶,今天夫子夸我文章写的好,说今年秋试我肯定没问题,奶奶,你高兴吗?”
厨房大妈心疼道:“这娃子不容易啊。”
周围人纷纷点头,面含同情之色。
突然!
罗豆举起刀!他飞快的冲向门口,吓得人群四下避开。
就要出房门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罗豆,你去哪里?”
脚步戛然而止,罗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过头,面向庭英,小心翼翼道:“奶奶,我看你腰腿不好,想去给你做饭吃,行不行啊?”
“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你再去做吧,现在,你赶紧去睡觉。”
罗豆竟真的扔下刀,走向自己的被褥,上炕躺下,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众人惊魂未定:“他睡了吗?还会不会再起来吓人?”
“不行,明天我要申请换宿舍!太吓人了!”
汪晓伍看向庭英:“没想到啊,你还会口技?”
庭英笑道:“过去下过功夫的,不错吧?”眼睛看向酣睡中的罗豆,满腹的心思。
“看来他今晚不会再闹了,大家睡吧。”汪晓伍道,然后捡起菜刀,顺带关上门。
第二天早上,员工食堂。
罗豆举着餐盘,一脸的疑惑。
不是每个员工就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盘咸菜吗?
怎么他的餐盘里还有肉饼,包子,鸡蛋糕?
他看向打饭大妈,后者一脸的慈祥:“孩子,饿坏了吧,瞧你瘦的,快吃吧,不够还有。”
平常不怎么搭理他的李虎众人,今天破天荒的,竟然跟他打了招呼。
连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店长王芳,都笑眯眯对他说:“罗豆啊,多吃点,工作那么累,今天忙完早点休息,别累坏了。”
那个新来的女讲师倒是还算正常,就是和她一起来的同事,那个叫庭英的,最为诡异。
他从早上开始,就盯着自己,只盯着,不说话,让人有些……瘆得慌。
罗豆饭吃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对庭英抱拳道:“庭英兄,你这般盯住我看,是何缘由?”
庭英笑了,没有否认,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像我一个故人。”
“哦。”罗豆放下心,人家思故人而已,看看就看看吧。
卯时过半,鼓手到位,一切准备就绪,所有员工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客户。
每来一个老人,就有其负责的员工引进门,签到后进入会场,坐到指定位置。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李虎小声嘟囔,被汪晓伍听个正着,往他目光所到处瞄去。
罗豆正招呼一个老先生,那老先生也是身形瘦弱,脸色发白,别说,还真和罗豆有些类似。
再看那老先生的手,不大,挺细嫩,手指细长,指肚胖大。
典型的杵状指。
汪晓伍正要细看,老先生已被罗豆迎进会场。
估计是我想多了吧。
汪晓伍立在一品堂门外不远处,四下张望。来这东陵城三天了,还没看过其他地方,找时间得到处逛逛,她四个师兄,不知道是不是都跟着师父呢。
王芳走到汪晓伍身边,叹了口气,感叹:“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怎么会有如此感慨,芳姐?”不是说挣得很多吗?
王芳手指向对面街道:“你看那家,半个月前刚开的,专门卖床单被罩,驼绒产品,天天开会,每天上下午两场,一场一百人,场场爆满。老板都挣疯了!”
“晓伍你再看咱家,开了两年多,顾客洗的差不多了,现在能来的,都是礼品砸出来的,一天就能出二十来单,出单率百分之二十左右,太低了。唉,等出单率不到百分之十了,就该关店换地方了。”
王芳很忧心,若是换地方开店,不知道还能不能轮到她当店长了。
汪晓伍不甚了解会销行业,想劝慰却也无从说起。
不远处,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驶近。
王芳一脸的警惕,对汪晓伍嘱咐:“晓伍,来客人了,你少说话哈。”抬起笑脸,迎了上去。
“宫老板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啊,真是稀客啊!”
车夫停住马车,下车,掀开车帘。
里面走出个全身名牌,珠光宝气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左右,衣服名贵合身,每个细节都精致考究,一看就是私人订制,连鞋子都是镶了金边的。两只手带了五个宝石戒指,胸前超大一颗祖母绿,价值连城。
肖志良跟他比起来,不值一提。
宫老板正要下车,一只玉足从车厢里伸出,勾住他的脚踝。
“叮铃铃”玉足上系着玉石脚链,上有几个纯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宫老板温柔哄道:“乖,我一会儿就回来,你若无聊,就让车夫带你去逛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必为我省钱。”
宫老板下车,笑道:“今天正闲的无聊,出来逛街,经过这里,想拜访一下,王店长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宫老板,请进。”
宫老板眼神在门口周围瞟过,经过李虎时,眼神一闪,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经过汪晓伍时,一笑,冲她点点头。
汪晓伍出于礼貌,也点点头。
宫老板停住:“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王店长介绍一下?”
王芳心里骂了千万遍,面上还得维持微笑:“这就是我们新招上来的员工,啥啥都不懂,正学习呢。宫老板,会议马上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嗯,也好,”宫老板也不再坚持,“让我看看一品堂精兵强将的能力。”
会议开始。
庭英站立在负责的老人边上。
汪晓伍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主持开始。
和前天一样,连个字儿都没换。
接着肖志良上台,还是激情饱满。
同样的话术,同样的套路。
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盯住自己,汪晓伍扫了一眼,宫老板满脸笑意,往这边走来,坐在身旁。
“姑娘贵姓?”
“额,我们认识吗?”
“这不就开始认识了吗?”宫老板仍旧笑着。
“我姓汪。”
“哦,汪姑娘,你好,初次见面,鄙人是盛世堂的老板,姓宫,名启峰。”
“你好,宫老板。”
“汪姑娘有没有意向去盛世堂?”
“哎呦,我到处找你,宫老板,原来你在这啊!”
王芳热情的走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二人中间,“二位在聊什么呢,算我一个吧。”
宫老板微笑道:“我与汪姑娘一见如故,不禁聊了几句。”
王芳道:“我们相识两年多,也没听你说过与我一见如故,宫老板,偏心的很呐。”
这俩人说话,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丝毫不让。
“呵呵,只怕宝贝太贵重,王店长吞不下,养不起。”
“这个不需要宫老板担心,我不行还有老板呢,宫老板不会忘了吧,你盛世堂的第一桶金,可是我老板给的呢。”
“张老板大恩,宫启峰没齿难忘,现在行业越来越难做,两个月前北街这里还是六家会销店,今日再一瞧,十五家了。顾客没变,消费的地方多了,每家的钱自然就少了,我们得抱团取暖,方能长久啊。”
“这些事不是我一个店长能管的了的,宫老板应该去找我们张老板去商议。”
“可是,”宫启峰眼睛越过王芳,瞟向汪晓伍,“养一个诊疗讲师,恐怕也不是你一个店长能做的到的。”
“你!”王芳生气,又不好发火,冷冷的回复:“这是一品堂的事,还轮不到宫老板操心。宫老板在这里这么久,不怕马车里的佳人等急了吗?”
宫启峰笑道:“不是佳人,是内人,宫某上个月新婚。”
“那可真是恭喜宫老板娶得美人了。”王芳冷笑着恭喜。
“多谢王店长了。”
……
汪晓伍实在听不下去了,有这时间,不如出去溜溜了。
她正要张嘴告辞,前面突然有人惊喊:“有人死了!”
激昂的讲课戛然而止,老人们站起身拼命往前挤,员工怎么劝说都没用,全都想看热闹。
王芳立刻站起身,吩咐员工:“快关上门,不能让人离开!”若是有人跑出去乱喊,这店就彻底废了。
王芳强迫自己稳下来,心扑通扑通的跳,这是她两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必须处理好,不然……
她不想再回去卖豆腐!
挤进人群,一个老先生手抚胸口,倒地不起,生死不明!
罗豆浑身颤抖,呆立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庭英怜惜的陪在他身边,不时安慰两句。
“都散开!患者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