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相忘第一次提及过往。
“公,公主?”箜娥捂着嘴巴,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姑娘,不,小姐?公主?”
莫相忘忍了预滴的眼泪,勉强一笑,“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可这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玩笑。
原本,箜娥是孟夫人安排在莫相忘身边的监听,可自升坊组,走险单之后,监听的任务就取消了。
但时间久了,箜娥认主,只要这话莫相忘说是玩笑,她就当成个玩笑,不再与任何人谈及说笑。
与孟云前后脚差了十来分钟。
好在车上并无那莎宁。
坐下后,他俩也没什么交流,而孟云这人也不对莎宁之前说过的那些冒犯的话做任何解释,更不会讨好安慰莫相忘,这一切看似亲近,可那份距离感时刻在提醒着她,这只是个交易。
赤仙楼被包圆,家宴在楼上,而一二三楼都是远道而来的十五州坊司,以及各大坊管坊师们的聚会,有一部分还是地坊的。
“我们家家宴,你来干什么?”
能让孟云说出这话的,就只有对郑然。
“呦呵?谁稀罕上楼啊。”郑然一撩头发,直接奔着三楼里间去了,至于沐风,恭恭敬敬地朝两人行礼。
“国公爷家的二公子和小妹来了,这三楼也汇了一拨家宴。”
孟云听后并不在意,“嗯,替我给郑二哥和小妹问好,楼上家宴事多,我这先上去了。”
“是。”
越是上楼就越清净。
上到顶楼后,这里就只有一个开间,十字方桌,大半席位都以坐满,反而他俩一进来,成了焦点。
“呦,云哥儿又结实不少,在万赵历练果然有效果,可比在家的时候稳重多了,还能自己找王妃了。”一穿着体面端庄的男人起身笑着将二人迎入席位,“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家是何处?父母是做什么的?”
“小女姓——”莫相忘话都没说完,桌对面就有人抬手打岔。
“这丫头姓莫,有云儿帮衬能混个坊组当当。”
说话的人莫相忘也没见过,是故意打岔过去然后引开话茬,也不知是哪方的人。
而桌上与林坊主相对的,就是定安王。
那一身墨绿色的绣纹长袍极尽威严,眉宇间能看出与孟云有几分相似,但更老城,却不老奸巨猾,那就是个正派的五官,不掺一星半点离经叛道的意思。
那双眼睛,看的莫相忘心惊胆战,似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丫头当日误入我坊,长姐花大价钱买了过去,没想到,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定安王注意到莫相忘的眼神,只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云儿性子贪玩,准王妃的事,还得皇兄亲自定夺。”
他这边说话,那边就有六七个人接茬。
“是啊是啊,云儿也是个贪玩的,保不齐明年家宴,这准王妃就换人了呢。”
“怕不是一年一个准王妃?”
“找准王妃也要找个家境匹配的吧,我怎的听说,这丫头的家里,可都——”
那人比了下脖子,桌上其余人恍然叹息。
“难怪被卖到地坊了,可查清背景是否干净?”
“叔父伯父舅舅们。”孟云捏了捏莫相忘的手,之后就起身岔开话题,拿起酒杯挨个敬酒去了。
“看吧,我说这家世很重要,这就是我说重要的结果。”莎宁就坐在莫相忘边上,神情高傲,喝了口杯中的茶,“凡事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
莫相忘憋了一路,她在流放时记忆被重置过,所以性格就二度复原,重回猫性,此刻一忍再忍,若非顾及大局,她早掀桌子,亮猫爪了。
“是嘛。”她也喝了口茶,压制的脾气反而开启了猫妖和阴司的双重加持,张扬跋扈,话,也刻薄。
“我还不知道这小王爷还是需要个纯种来配种的,是为了保证你们皇室的纯正血脉吗。”
“哈?”
“嗯?”
她声音不大不小,临近的人都听见了。
而坐在林坊主身侧的孟夫人,得意地浅笑一下,似是这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在看见孟夫人神情后,莫相忘就更加确信,这一切,也确实在这个女人的掌控之中,看来自己需要这场家宴,扬名立万了。
“你这小娃娃,说的什么?”
但凡是莫相忘没在天坊大宅内见到的皇亲,都是定安王一派的,这点可以肯定,因为元旦祈福的规矩地坊也有。
“小娃娃?”莫相忘处处佩刀,刀不离手,在没有人为她撑腰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这龙凤刀,可以是她的靠山,随即抚上刀柄。
“你这小小年纪,在叫谁小娃娃?”
莫相忘这猫性一旦散开,就不可收拾,有龙凤刀的妖力加持,就又跟当初与葬修比武那次的一般,以她猫妖和阴司司判身份,一千二百五十三年的冥寿,即可藐视这一帐人间的万事万物。
而这也是她二度开启属于她的妖气。
“你!你!你怎么说话呢!”那八字胡被气到手抖,“疯了吧!”
“家世?哼,我如今下嫁你们苗安,已是你们祖上修来的福气,尔等还敢询问我的家世,笑话。”莫相忘说着,白了那人一眼。
“放肆!目无尊长!”另一穿着华服的男子一拍桌子,指向孟云,“云儿!你找了个什么东西!还不管教!反了天去!”
“放肆?”
莫相忘缓缓起身,其妖气竟悄无声息的汲取着,又散开了,“你这小儿,胆敢在我面前自称尊长?别以为你们苗安有天地两坊就万事大吉,这世上除这十三国,可大了去了,尔敢在我面前自称尊长?你何年岁?可知我何年岁?”
“疯了!疯了吧!云儿你怎么找了个疯子,是故意来搅局的吗?”一妇人高声呵斥,“来人,把这疯婆娘押出去!还天坊坊组呢,看来是恃宠而骄,不服管教的。”
此妇地位甚高,一声令下,楼下的那些坊员武坊纷纷上来,要擒住莫相忘。
“无知小辈,鼠目寸光。”
莫相忘环视一圈,其中林坊主憨笑,忙宽慰被气到的皇亲,孟夫人不言浅笑,只得意地盯着面前的酒杯,孟云佯装进退两难,只纠结的杵在那里。
而地坊坊主定安王,却目光深邃地盯着自己。
“还不快给我带下去!好好的家宴让这疯婆子给——”
那妇人话音未落。
莫相忘只用拇指轻轻弹开刀鞘。
清脆的龙吟凤鸣声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炸开,就仿佛那龙凤就盘旋在空中一般,甚至带动起了肉眼可见的气流,拨动着悬在屋檐上到绢纱。
而出来的妖气也尽数被莫相忘吸入,从而滋润了生前的记忆,短短一瞬间,就载入了她幼年的片段。
这记忆原本就属于她,加以滋养,就好像是起了个头,后面的,便会自己吟唱。
幼时的堂庭山,幼时的白府和莫宅。
忙碌的仙娥和妖仆,山间的小妖小怪,堂庭山的金银财宝。
她师父的藏书阁,师父的受教与师姐们的比武斗法,以及白猿上神的宠溺与呼唤。
“相忘,再吃就成要圆滚滚了。”
“白奶奶——”
莫相忘情不自禁的唤出了声,那样温暖的宠爱是死后从没尝过的,如今品尝记忆的甜头,却让她有些热泪盈眶,可现如今的局势并不容她细想。
“这,这是什么?”
“这!龙吟?是龙吗?那是凤鸣声吗?她是什么人!”
“人?”莫相忘不屑冷哼,“谁说我是人了?”
“什么意思?”那妇人颤颤巍巍地缩在男人身后,“你,你不是人?”
这样的结果在孟夫人预料之中,但唯一预料之外的就是莫相忘的身份。
而这话,孟云也是一懵,连带箜娥跟茂山也是一愣。
记忆破功,哪怕是她死后,也仍能保持着猫妖的形态。
现如今,她只一眨眼,竖瞳立现,而那双猫耳在头顶若隐若现,只剩下的六尾,也现出虚影。
“无知小儿,只吞个十三国就敢称王称霸。”
这样的变数震惊了顶楼的所有人,包括孟夫人和孟云。
“你,你是妖?”孟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在对上那双猫眼后,还是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而整个桌上,最为兴奋的,就是定安王,那求才若渴的眼神,恨不得把莫相忘拴起来带走。
“今日这饭,你们也不配跟我同席,原是给你们留着脸的,可惜可惜。”莫相忘耸了耸肩,她此刻必须离开,以现充的妖力支撑幻影太难,怕不是上了马车就会晕过去。
“孟云,你说的,既然有你们买单,那就给我炒一本,送到西南阁去,告辞。”
莫相忘起身要走,但瞥了眼震惊到呆住的箜娥,便问:“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箜娥反应片刻,咽了咽口水,眼里并无恐慌,就只是震惊,“姑——公主,这边请。”
这一声龙吟凤鸣,响彻整个赤仙楼,但楼下的众人并不知,这声音从哪儿传来的。
而被叫上顶楼的部分坊员武坊们都被林坊主下了封口,另外,定安王那边也叫下了封口,凡是敢将此事传扬出去的,都会被凌迟处死。
被箜娥扶着上马车,莫相忘立马栽倒在里面,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是在妖刀里现充的妖力,自身妖力十分薄弱,想要撑住猫妖形态,太难,平日里只能撑住敏捷的身手,而今冒出来的耳朵跟尾巴也都是虚影。
“你这丫头,还惯会给我抬身份,还公主。”莫相忘有气无力靠在车门边上笑了笑。
“姑娘,风吹的冷,我这就关门。”箜娥激动的手抖,却被莫相忘按下。
“我不冷。”她说着将箜娥的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这回又惊得箜娥瞠目结舌,“没有,脉搏,姑娘,妖,妖都没有脉搏吗?”
“不是的。”莫相忘瞧着前行的马车,以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轻声说:“我是猫妖没错,但我已经死了。”
“嗯?”箜娥本就稀里糊涂,现如今更是不解,“死?姑娘不是就在这儿呢?”
“死而复生吧,我生前的记忆所剩不多,就只知道我是猫妖,家族也确实被灭门,至于公主,呵呵,那都是我的幻想,要是我高祖认祖归宗,那我想着也能成为玄孙辈里的公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个排位。”
“姑娘,其实,在以前我是不信这些的,但自从您来了之后,我虽没跟着您去走货,但听坊员们的叙述就知道,您肯定不是一般人,我想过您可能是那海外的仙女呢。”
这话逗得莫相忘呵呵直笑,“我可登不上仙班,妖升仙很难,我师父也是熬了几万年才升的仙,又熬了几万年才升的并列妖神,连真神位都没修到。”
“这世上真的有神?”
“这世上啊。”莫相忘不敢给出肯定答案,“谁知道呢,不过今日的事,你留心,若是大宅里仍旧风平浪静的,你就一个字都不许提,就烂在肚子里,今日我闹这一出,一来承了孟夫人的意,二来,我恐怕也需要这样一闹,才能找回一些记忆。”
“是,箜娥记下了。”
回到大宅后,确实就风平浪静的,七十七坊组的所有坊员都聚在西南阁用餐,饭还没吃一半就看见坊组回来。
而这日晚饭前,赤仙楼的炒一本准时送到。
因为菜品太多,所以又拉来那些中午喝醉了但没醉的不省人事的坊员回来吃,至于那几个醉过去的,就没这口福。
另外,除了赤仙楼的炒一本,还来了一个人。
孟夫人身边的传话,明儿。
“恭喜莫坊组高升。”明儿说着打开捧着的木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牌。
西南阁上下见状,立马齐声声高喝。
“恭喜阁主,高升坊队!”